第7章 高歌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明极把拧干的外衫搭在屏风上,扭干袖口上的水,慢悠悠走到门后,把门拉开。

果不其然,姜栝一手撑着门框站在门外,眉飞色舞地说:“走,下去晃晃。”

他终于换下了那一套小葱拌豆腐,但是……明极打量着他现在的衣服,觉得有几分眼熟,于是视线从衣服跳到姜栝脸上,问:“你自己没得穿了?”

姜栝低头看向身上的衣服,扯了扯手臂和衣袖,对明极说:“有得穿还要你的?——这不挺合适吗?”

只要跟他说话,明极脸上总是带着爱答不理、略微无语的表情,还带着非常不明显的不耐。

但很明显,姜栝没看出来,他兴致很高,眼中流光溢彩,道:“走啊,下面挺热闹。”

明极自然是对热闹不感兴趣的,但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又或许是出于想看看人间,最后他答应了姜栝。

旅舍外下着大雨,旅舍内人却很多,几桌几桌的都拼满了,还有人站在凳子上拼酒。一片嘈杂中,姜栝带着明极找到靠门的空位坐下。

“哎,要是能早点把那人形累赘甩开就好了,这样只有你和我,咱俩好好在人间玩一趟。”姜栝一边说一边斟桌上的茶水。

他口中的“人形累赘”正泡澡泡得开心,并不知道自己被人非议了。

明极一手微微握起放于桌面,看着杯子里的茶水渐渐满上,又移开目光看向浸水的窗缝,根本就没在听姜栝说话。

姜栝也是不嫌累,一个人,歇都不歇,从天南说到海北。他正起劲,逼着明极回答“之前他烧的兔肉是不是非常好吃”,菜就上了:四条腿的、两条腿的、没腿的,绿的、白的、黄的,能来的都来了,唰唰排在桌上,十分丰盛。姜栝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明极连筷子头都不碰。

“味道还成吧,”姜栝夹了一块鱼肉,“吃点呀。两界——咳,家里的菜跟干树枝一样——我弄的除外——你不吃就算了,都来这儿了,饭菜也不错,你不吃吃喝喝,这一趟不白走了吗?”

明极现在由衷希望孟小由能够出现。既然他和姜栝是吵,姜栝一个人也是吵,那还不如让他来挡住姜栝的话匣子,免得自己被烦。

“你这人一句话不说,是怎么交到朋友的?”想到什么,姜栝夹菜的动作变慢了,意味深长地说,“哦……和年轻小娘就同音共律了是吧。”

话中有弦外之音,明极不追究其含义,只听出不善的意味,于是睨姜栝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他拿起筷子丢向姜栝手腕,把他手中的筷子打掉了,筷子“啪塔”落地的声音十分清脆。

姜栝面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他立马就气急而笑,把丢过来的那只筷子从桌上拿起来,又伸臂把明极面前的另一只拿来,一举一动都带上了挑衅的意味。他盯着明极,眼里的狠劲藏也藏不住,平齐两只筷子,用力地把筷子戳进鱼肉,顺着鱼骨划开一道口子,好像在把明极剖心挖腹。

这时,旅店中的喧哗戛然而止,屋外的雨声瞬间变得清晰。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缓有度,带有强烈节奏感的声音响起,压过了雨水。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散去,姜栝扭头向后看,只见一人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敲着桌子。

三三两两地,有人跟着他的节奏一齐拍桌,还有人拿着碗筷或者酒具随节奏打击。

等各种声音融为一体,领头人就开始吟唱,声音雄浑厚重,一下子就把别人带入他的情绪中,应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唱和相得益彰,如同从山谷石窟里传出来,质朴、浑厚。又有人自发吹起筚篥,与节奏和歌声应和,角落之中也传来几声女子空灵悠远的低吟。雄阔的歌声让这间不大不小的旅馆如同一场盛大的筵席,即便是神曲,也不过如此。

虔诚——从歌声中,明极听出了虔诚。然而仔细去听那唱词,大意却是“众神已死,人即天穹”。

“砰砰——”

高歌之中,明极听见了微弱的敲门声。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倚在门边的旅舍杂工好不容易歇一口气,笑盈盈地看着客人们合奏,但随着敲门声越来越急切,杂工的注意力被拉走,转身开了一扇门。只见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外,衣衫褴褛,从头湿到脚,怀里抱着一个人,身体被一件破衣裳遮住了,衣裳下露出苍白瘦弱的四肢,还有一片小小的额头,湿润的散发间插着一支做旧的簪花。此时歌曲来到**,歌声越发高昂,奏乐也越发吵闹。

“郎君,求求你给点钱吧,让我带女儿去找药郎,求求你了,”女人乞求,“救救我女儿。”

杂工皱眉,骗子总是挑大雨天来,雨天旅舍里的人困着出不了门,人多热闹,总有骗子能浑水摸鱼,于是他道:“去去去,要救女儿去医馆。”

女人执意不走,杂工越是赶她,她越是往狭窄的门里挤,头往里探,“郎君小娘们,求求了,有没有好心人,救救我女儿……”

歌曲早已变得欢脱开心起来,十八般乐器和歌声吵吵闹闹混在一起,众人开始跳起舞,怎么开心怎么来,根本听不清这微弱的动静。

杂工死死拦住女人,推攘之中,女人手里的孩子没抱稳,摔在地上,衣裳一歪,露出小女孩儿没有血色的面容。女人惊呼一声,急得泪水狂奔,手忙脚乱跪下把女孩抱入怀中,仰头道:“郎君,求求了,我女儿又乖又听话,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一时落桥昏迷不醒,救救她吧,救命之恩我肯定不会忘怀——”

“你这缠妇!”杂工的裤脚被扯住了,但他面色犹豫,许是看见女孩生了恻隐之心。

“嘿,那妇人。”

杂工和女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块银两就从屋内抛了出来,砸出清脆的声音。

女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一位俊气十足的郎君对她笑。

“捡起来,带你女儿去看病。”

女人回神,捡起银块,感激涕零道:“谢谢郎君谢谢郎君,郎君福气滔天,大福大报大福大报——”

杂工催促:“好了好了,不是要看病吗,快走吧快走吧。”

女人又说了几声谢,抱起女孩冒雨跑去寻医。

杂工叹了口气,把门关上,扭头就眯眼笑,对姜栝道:“客人心善,福气无量。”

姜栝摆摆手,把钱袋收起来,对明极挑了眉。

明极一言不发,扭头看向别处。

姜栝见怪不怪,继续吃着菜。他没告诉明极,那女孩其实已经断了气……不过,生不生死不死的,就不说出来讨晦气了。

天色渐晚,旅舍里,客人差不多把菜吃得七七八八,唱不动也跳不动了,坐下来七嘴八舌地闲聊。

“都这个月份了,这雨怎么还在下?一月有余了吧。”

“差不多——别说月份不对,就是几十年间,县里从没下过这么久的雨。”

“诶,不止你们县,我是仓州人,一路过来,两个州、连着好几个郡都这样。”

“而且一会儿大一会小,竟然都没有发水。”

“水都没见涨。”

此话一出,众人起了争论,鸟雀成群地吵嚷起来,说着说着又变成了别的话题。

“知道那荀家小娘吗,从山上回来了。”忽然有人提了一句。

“哪个呀?”

“荀家就一个小娘,还能是哪个?”

“闺中小娘有什么好说道的?”

“你不是本县人吧。”

“确实不是。”

“我也不是。”

“哎,那你们是有所不知,这荀小娘自小就在本县没什么好名声。前几年与县中郑二郎有婚约在身,她当街大骂郑二郎,把婚事骂黄了,自己又不堪流言,上山进了归藏门。还以为从此不问世事了呢,结果啊,眼看郑二郎马过几日就要娶妻,她又下山了。”

“上山下山的,原来是入归藏门啊?这小娘恐怕有些年岁了吧?”

“正值好年华——什么入归藏门,肯定是今日不开心了就躲起来,明日开心了就回来,一顿闹着玩呢。”

“归藏门乃是清修重地,容得她这般随意玩闹吗?”

“你知道的,只要有这个,”说话的人拿起了桌上的一块铜钱,“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荀家不也是临曲三大家吗?怎么养出这么个剽悍小娘?”

“嘿,这小娘脾气可怪,但不能说剽悍,平日里不说话不挑事,就是吧,太闷了些,跟她呆一块儿简直要了命。她要一直是个闷葫芦也罢,谁想是个会炸缝的葫芦,整个临曲县,管你三教九流达官贵人,只要触她霉头了,没有理由,直接开口就是骂。荀家本就是暴富之家,没有底蕴,有她呀,今天与这个结仇,明日与那个结仇,荀家在县中走到哪里都要低头哈腰地道歉,不然处处是仇人,混都混不下去。”

有人弱弱插嘴:“其实骂得也不多,十多年拢共就这么五六位,而且有几次也骂得在理……”

“那是没骂到你头上,这样的小娘,就算有几分姿色,都活该被郑二郎退婚。要我说啊,还得是李三娘,貌美靓丽,待人又好,与谁都不见外,谁见了都舒服,郑二郎这是因祸得福喽。”

“哎……李三娘我见过,那是真的好啊,性纯又大方,不爱计较,那是真好。”

那边说起了别的话题,明极在这边一言不发,看着桌上空盘。神不知饱饿,到头来是姜栝一个人把菜都吃完了。

流言蜚语想不听都难,姜栝缓缓放下筷子,有些尴尬地道:“看来年轻小娘也没几个朋友。”

“吃好了?”明极问,听不出他的情绪有什么波动。

姜栝立马放下筷子,“吃好了。”

明极起身上楼,姜栝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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