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真像是回到儿时漫长无尽的暑假,父亲们在外工作,母亲们轮番照料加一起年岁不满十根手指头的孩子们,除了洗澡与睡觉分开,其余时候像连体婴般拆也拆不散。
“小彰,酱油没有了。”
仙道母亲在厨房喊话。
“这就去买!”
接话的是葉月,踢着仙道屁股从沙发上爬起,两人推推搡搡挤到玄关处,少女嘴里叼着皮筋,在仙道睡眼朦胧的狭长眼睛里找自己。
她将长发挽成高马尾,缠绕几圈后用发卡固定成丸子,仙道看见自家柜子上堆满了她的发带与头箍,想起浴室里有她的卸妆乳与洗面奶,卧室里挂上了甲壳虫乐队海报,这年的葉月喜欢上了摇滚乐,两人在卧室内躺一下午,她会偶尔哼出卡带中的旋律。
仙道用脚蹭她的脚,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肌肤上,葉月改不掉的习惯是睡在他身旁会不自觉伸手,嘴里念起他的名字不停向他身上靠,睡到最后仙道就差掉下床,全凭强大核心力量撑住。
“看什么呢?走啊!”
葉月满意的照照镜子,催促着他快换鞋。
“嗯。”
仙道若有似无的笑着,总觉得时间过太快。
七月接到过几通来自于米仓的电话,一半被他接起,对方言里话外都在求复合的意思,没有明说却也旁敲侧击想要约他见面。另一半被心急火燎的葉月接起,迎来一阵沉默后便挂了,但凡是她接的对方必挂无疑,久而久之就此作罢。
葉月从不好奇她的身份,仙道接电话时她总是明晃晃的放下手边杂志听,挂断后继续手头的动作,即使回复的再言简意骇,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能猜到这几次来电的用意。
每当仙道主动提起大学人际交往关系时,葉月直截了当表示对他在没有她把关的这三个月里做尽的坏事不感兴趣。
“哪有做坏事,你到底听谁说什么了?”
仙道这次是真的冤枉,抽走了葉月摊在脸上的报纸。
“哇,阿彰当我不会用网络吗!”
葉月气恼地在他手腕上狠狠留下牙印。
“嘶……”
痛的仙道朝空气甩手,他无言以对,早大论坛上有关他的帖子即使不被置顶,因回复热烈长居前列,前十则至少有三则能看见他的名字。刚开始只有他,到后来米仓莉子的名字紧紧相随,讨论两人是否交往的帖子一度超过了他捡橘子屁股特写的那则。
看来她都看到了,仙道心想,解释变得多余。
63天9小时的宝贵时间在八月的尾声终于迎来最后三天,越临近出发日,葉月的表现越平常,七月刚过完生日那会儿她连着在仙道床上用他的被子捂着脸哭了三天,只因最后一次在日本陪她过生日的合影胶卷被弄丢了。
“明年夏天我会回来的,别哭了,小七。”
仙道第N次指天发誓,所有的生日他都会排除万难到场。
“笨……笨蛋……机票……机……呜……很贵的!”
葉月不买帐,指出就算明年回来也是一年后见面了,彼时的仙道一定变得又黑又壮,她会因为不认识新的他而感到陌生,陌生到不敢像现在这样欺负他。
“生日愿望该不会是以后年年都要欺负我吧?”
仙道觉得好笑,轻轻扯下棉被,看一双动人心扉的眼睛哭到肿起。
“哼!”
葉月不理不睬,继续号啕大哭,直到哭累了在他床上睡着,仙道打地铺过了一夜。
八月在长冈花火大会散场时又哭了,路过的人们纷纷侧目而视,交头接耳讨论着帅哥怎么把女朋友弄哭,仙道抓耳挠腮将她带去人少的空地,好声好气哄了半小时。
“再不走要回不去了哦?”
末班车在十分钟后,仙道指着时间表。
“那就不要回去,永远在这里呆着!”
葉月坚定的说,仿佛不是在开玩笑。
“好,我是没问题,来,我们找张椅子坐下,看看哪里适合睡觉呢。”
就这样仙道将她带去车站,走到站台时葉月也就平复下来,不再吵着要与他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大学不念了、篮球不打了,过上男耕女织的平凡生活。
仙道不会再冒出那种奇怪想法,两个人永远生活在一起的话,她理所应当成为他的夫人,冠以仙道的姓氏。他与她同样不舍,生命中最难以割舍的部分即将被分离,从此一个在日本一个在美国,隔着太平洋的上万公里,会有人替她擦眼泪。
他仍想替她擦眼泪,如果一定会哭。
八月断断续续的雨令最后两场花火大会泡汤,雨越下越大,葉月反倒不再为他的离去伤神。或许是在漫长的夏天做足了准备,据仙道所知,她推掉了所有的邀约,仅在由美上门那几日抽出短暂的时间应付了对方一会儿。
“小七,你有看见那件T恤吗?”
九月,距离出发不足72小时,仙道正在往卧室地上摊开的行李箱内塞衣服,一件无论如何都翻不出的T恤令他不禁产生是否落在镰仓没带回的想法,毕竟回东京后不曾有过看见的印象。
“哪件?”
葉月对着空气踢腿,那是保持腿部线条优美的秘诀,她总说,当仙道提出带她慢跑或快走锻炼身体时,她便捂着耳朵装没听见。
“就是两年前你送我的那件,和今年生日那件很像,但没绣名字的。”
对于今年收到小兔子图案T恤仙道内心有一瞬是感到不合逻辑的,早在若干年前的圣诞节就收到过了类似居家服,天寒地冻的十二月,葉月解释说反季打折嘛,给自己买新睡衣的时候顺便捞了件。
那个……小七,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女装?
十五岁的仙道哭笑不得将衣服展开,最大尺码难怪落单没人买沦落到打骨折,差不多是一块小蛋糕的价格。
可是!
葉月有理有据驳斥道,我也一直穿阿彰你的衣服啊,有什么关系嘛!
那件小兔子简笔画logoT恤便真的被仙道拿来当睡衣穿,在十六岁生日那天留下合影,短暂地出现在两人钱包里五个月时间后被葉月十六岁生日新合影取代。
撇开女装不谈,从尺寸上来看他穿着并不突兀,仙道非常喜欢那件衣服的质感,内心曾有过女孩子衣物用料更贴身柔软的想法。
“你……你……”
直至母亲下了最后通牒,今晚必须把箱子理出来,仙道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葉月送给他的那些贴身衣物,他不讲究时髦,比起爱打扮的同龄人,除了在头顶上费时外,仙道更看重舒适度。
“嗯?”
翻箱倒柜的仙道似乎还没意识到,结结巴巴的葉月即将对他大爆发。
“你还有脸问!”
葉月突然提高嗓门。
“啊?”
仙道措手不及,疑惑的转头看她。
“笨蛋阿彰!”
她居然跑了。
什么情况?
仙道愣住,不知该不该追,随着一声巨响的关门声,他觉得脸上莫名火辣辣的,像是葉月扇了他一巴掌。对着镜子,仙道举着手指发呆,问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她生气,镜子里的自己毫无线索。
“小七。”
仙道丢下空箱子,在母亲神神叨叨念他偷懒的目光下来到葉月家,敲响她卧室的房门。
“没锁!”
门里传来软软糯糯的声音,他推开门,看见怨念的眼神杀气腾腾,幸好没哭。
“是我把衣服落在镰仓没带回来?还是什么情况?”
仙道的猜想是自己把衣服弄丢了,于是她生气了。
“哇,我现在非常庆幸你要去美国了,可恶!可恶!你快去理你的破箱子去!”
葉月变脸比翻书还快,居然在最该难舍难分的告别时赶他收拾行李,仙道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哪也不去,她必须指出他哪里得罪了她。
“要知道,这次生气我没办法回来哄你了,要等至少半年哦。”
他使出苦肉计,语气真诚,半蹲在地上抬头朝她看,后半句你不如现在原谅我吧还没讲出口,岂料传入葉月耳朵里变威胁恐吓,气的她从床上弹起。
“你!是!失!忆!了!吗!”
扯着他的耳朵怒吼,仙道觉得自己要聋掉,却在她逃到门口甩门前留下那句足以令他心脏跳出胸口的话时庆幸自己听见了。
“把我送的衣服借给别人,我最讨厌阿彰了!”
听见了两个月前米仓莉子对他说的话,同样的愤怒、失控、不可理喻,同样的理由对他大发雷霆。
仙道坐在葉月床上,环视这间熟悉的卧室被他送的礼物所填满,装有两人合影的相框摆在柜子上整整有一排,床上的玩偶不是他买来的就是玩投篮游戏所中,打开衣柜五分之一的漂亮裙装是他用奖学金以及零花钱为她所添置,小到一只原子笔,大到整套美妆工具,葉月极为爱护。
他又何尝不是?
这一刻仙道想的并不是自己一整年没找到那件T恤放之任之的迷糊,而是回忆起从篮球馆下训的炎炎夏日,推开家门那刻惊觉阳台上的熟悉身影,她一声不吭突然回来,她愤怒的看向自己并砸来一团破布,她勒令他带着另一位Nana离开。
真相在一年后浮出水面,葉月七濑为了那件T恤不惜动手。
米仓醋意大发,所以葉月呢?
仙道忽然明白了什么,十四年的暗恋被轻轻留在镰仓那片深邃海域,是否过于草率?
他踩着人字拖追出门,葉月母亲站在玄关处指了指楼道说她下楼去了,往下走的一路他的脑子都处于空白,耳边有嗡嗡声,像是白噪音,吊灯忽明忽暗,心跳的节奏彻底乱了。
“小七!”
葉月就站在家门口的上街沿,路灯将她的影子铺在地面,回眸的侧影唯美煽情。
“阿彰……抱歉,我不该……”
她眼角湿润,有落泪的痕迹,在短短十分钟时间里已然调整好了情绪,难得主动开口向他致歉。
“我问你。”
燥热难耐的九月,酷暑仍在继续,夜间气温不低于二十五度的东京走几步就要出汗的当下,仙道五感尽失。
长街上汽车的鸣笛声,杂货店门口主妇们的闲谈声,以及葉月张开嘴对他一字一句的道歉声,全在此刻消音。
他唯独能听见的只剩自己的声音在颅内回荡,葉月温动的双唇不再开合。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仙道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