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和史韵然的告别非常简单。
就是选一个天气很晴朗的日子，去她常去的那家书店里买一本她喜欢的《动物农场》，带上她遗愿清单里的一百张照片去她的秘密基地。
这里是一片粉色的海洋。
我撑着小舟自岸边驶向湖面中央的岛屿，岛上有三两间竹舍。
推开门这里的陈设依然十几年如一日，映入眼帘的就是墙上的各种明星海报，我自言自语道：“史韵然还是你牛啊，说一辈子喜欢八块腹肌的帅哥就真的喜欢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老徐在下面腹肌练得怎么样了。”
“那他显然是只有一块啊！”
“啊！我去！”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搞蒙了，大叫道：“史韵然，你搞什么鬼啊？”
“我现在可不就是鬼了吗！”
“现在是二十二世纪，哪有什么鬼神之说！姑奶奶，你到底又在搞什么把戏啊？”
“原来沈老师是真的老古董啊，这个只是我生前留下的影像机器人啦，它会根据我录入的信息进行适度互动。我这不是想着我死了以后，怕你们这群老友伤心，搞出这么个玩意逗你们玩玩呢。”
“那我真是谢谢您嘞！”我没好气地道，正说着就将手中的照片放在桌子上，“没事您就安静地歇着呗，再过几年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不都要下去陪你。”
史韵然忽而道：“看来你已经见过许北了。”
我冷笑道，“不仅见过本人了，还被小我几十岁的小屁孩狠狠地威胁了一番。等于我的社交账号间接成了他们的舆论场，到时候事情怎么发展还真不知道。”
史韵然仿佛沉默了片刻。
过了良久空气中才传来了她的声音，“老沈，我知道你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些事不是我们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倘若你当真没有任何想法，那就破罐子破摔，任谁也不能奈何得了你。但若你有自己的意愿，那何不放手一搏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的死亡是一种解脱，但是你的死亡可能才是浩劫的开始。你真的忍心让她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宁吗？”
“所以许北的出现是你默许的。”
“我只是给了他见你的契机，至于你们之间究竟达成什么协议以及最后故事的走向，这些都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他给了你选择吗？”
“他给了我死亡的权利。”史韵然怅然道，“但标本没有离开世界的权利，从某种程度上我很感谢他，这个世界上像他这么帅还信守诺言的人并不多。”
“死亡是你的选择吗？”
“对。”
和史韵然的相识几十年了。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她其实并不想活着，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理解女生的心理。
她们的脑海中总是有千百个奇奇怪怪的念头，她们有时候会为一片叶子的凋零而伤悲、会为一只流浪狗的死去而落泪，有时候却不愿意认真对待自己的生命。
我忽然想起了沈知楠。
不知道她选择离开世界的时候，脑海中记挂的究竟是哪片落在悬崖上的标本还是我呢？
10.
从史韵然的故居回来后，我突然就生了一场大病。
可能人在生病的时候确实有点脆弱，我逐渐开始回忆往昔了，那些被我关在小房子里的东西，从门缝里一点点渗出来。
但有时候即使是我想追忆过去，其实也没有多少载体可供怀念，这些年为明哲保身，我早就不会在任何媒介上留下信息，有些念头就连在脑海中盘桓都显得格外危险，因而我会定期使用杀毒软件清理记忆。
这晚着实是有些无聊了。
到了凌晨时仍是难以入眠，便索性带着小橙子在小区附近四处闲逛一下。怕扰民我们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就是偶尔看到花花草草会蹲下来看一下。
彼时，我正伸手指戳了戳路边的含羞草时。
却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从灌木丛中窸窸窣窣地爬出来，我吓得直接跌倒在地，手中的拐杖被甩到一边。那小孩显然也没想到，深更半夜怎么还有个老头在外面游荡，她也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只有小橙子呆呆愣愣地在原地。
我心中暗骂一声，呆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小孩从灌木丛中伸出脑袋道：“我认识你，你是沈知楠。”
她认识我并不稀奇。
这个星球上不认识我的人才大有可疑，只是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居然还能看到小孩子的样态。
要知道自从几次医学革命以后，理论上所有的人都由人工生殖医院出厂，现代人的出厂设定中心理、生理基础参数只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这是符合最优人口机能的设定。
还未等我说话，她直接伸手抱住我的小腿道：“沈知楠，快点把我带回你家里去。你不救我，我肯定今晚要就被他们杀死了？”
“他们是谁？”
“就是那些常年监控你的人。”
“常年监视我的人太多了，既然你知道我的行踪一直有人跟踪，我又如何能保住你呢？”我心中不由得嗤笑一声，暗道，研究所的、博物馆的、各种狂热粉丝甚至现在可能还有许北的人在暗中。
“你不愿意救我。”
“我为什么要救一个会给我带来危险的人？”
纵然心中涌起无数好奇心。
但我向来只是个明哲保身的怂人，说我冷漠也好，说我没有道德感也罢，这世上本不就是适者生存。我又何必给自己的生活找不痛快呢，收留一个身上有太多秘密的人不是我的风格。
小孩显然是看出了我的犹豫。
直接一个起身，她走进小橙子身侧，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她伸手将它的主脑卸载下来，握在手中道：“你不救我的话，那你就得换个机器人了。不过说不定你早就想换个更智能的机器人了，我只是给了你的恋旧一个借口。”
我靠，这个人倒是会说风凉话。
我看着那个笨头笨脑的小橙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就应该给它升级性能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抱着小屁孩往车库走，边走边道：“我家里估计是藏不住人了，我带你去我一个朋友家里躲几天。不过我劝你最好是和盘托出谁在对你，至少我们能想办法稍微拖延一下。”
她被人抱着似乎有些难受，极力想从我身上溜下来，我拍了拍她脑袋道：“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就别费力了，等你走到车库我估计天都快亮了。”
她瞬间不动了，只是道：“你认识许北吗？”
心中一惊道：“不会吧！他利用我这个八十岁的老头子就算了，连你这个五六岁的小孩都不放过吗？禽兽啊。”
她扑哧一笑道：“什么啊？我只是想着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咯。与其把你朋友卷进这些纷争，你不如直接将我打包给许北送过去。我对他有宣传价值，他肯定能够保护我的安全的。”
我心中隐隐有些许不安。
不过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又能怎么办呢，本想带她去张河山那里躲几天的。不过想想她说得很对，我们这几个老朋友虽大多是到了入土的年纪，他们向来是不会怕事，但终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念及于此，我便道：“我跟许北从来是单线联系，他不找我，我是没办法跟他搭上线的。我先带你去个地方躲一段时间，等和他联系上我再将你的事情跟他说。不过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筹码，可以让他出手保你呢？”
她始终沉默不语。
我向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只是沉默着驱车驶入我的秘密基地，这里是我用黑户身份租赁的一间安全屋。
全智能化安保系统，方圆几里之内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最适合厌世的时候躲起来待一会儿。
我将她安置在这里后便赶紧驱车回家。
临走前她将小橙子的光脑还给我，我笑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出尔反尔，将你丢出去吗？”
她轻笑一声道：“除非你现在直接将我杀了。否则明天全星网的头条就是知名网红沈嘉楠是恋童癖，为一己私欲违反生育法炮制女童。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将我杀了，我不信你能将这些事情掩盖得天衣无缝。”
“我靠！最毒妇人心啊你。”
“无毒不丈夫，你就说你是不是男的。”
“你牛的。”我气得语无伦次道，“我刚刚救了你还居然还威胁我啊？狗咬吕洞宾！”
“我不威胁你难道你还会救我？你是鱼吗，记忆只有七秒钟是伐？”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道，“行了，你赶紧走吧。近期你也不要在附近出没了，我怕你把其他人引来。每周五安排人给我送一次补给即可。”
我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直到坐到驾驶座上时我还未平复心情，刚打算启动无人驾驶模式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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