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
温德怀有些拘谨地坐在小方桌前,看着面前多年未见的堂妹。
他身上那件蓝色工服皱巴巴的,有些不自在地拽了拽。脸上挂着淳朴又略带些局促的笑。
“菜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让你嫂子再去买点儿?”
“够了,让嫂子一起过来吃饭。”
温德怀去厨房喊,聂兰推搡着他,“行了行了,小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再烧好这个菜就出去。”
两人说话间,温语槐走进厨房。
她熟练地褪下外套,从墙上摘下围裙。过来摘菜打下手。
聂兰怎么都不同意,她这种矜贵的人,哪里能做这样的活儿。
温盼盼见她们都挤在厨房里迟迟不出来,于是也端着碗走了过来。
几平方米的厨房里拥挤极了,人挤了些,好像家庭的热闹也有了。
温语槐毫不客气把她的成绩给说了出来。小女孩挨了一顿训斥。
爸爸妈妈让她好好跟小姨学习,温盼盼答应,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今天见到了小时候的嘉宝姐姐。可没想到听到这个名字,爸爸妈妈的脸色变了变。
父亲面色尴尬,把小孩给带了出去。
厨房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聂兰犹豫着开口:“你跟那个顾小姐,现在是什么情况?还能和好吗?”
当年两个人分手,闹得要死要活。
在聂兰看来,家里这位会念书的堂妹冷静地简直不像常人。
那个时候聂兰刚从隔壁村里嫁进来,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听丈夫说大伯大伯母没了,要去帮忙办丧事,聂兰也跟着一起去了大伯家。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堂妹。
聂兰从来没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亲爹亲妈死了,她整整跪了几天,没有痛哭没有哀嚎,只是盯着棺椁。
办完了丧葬,她有条不紊地做完了所有事情。比大人还像大人。
后来,这位堂妹又往家里带回来许多奖状,还有什么数学竞赛的金牌。聂兰不懂这些玩意,但是她清楚一件事情,这是山窝窝里的金凤凰,早晚是要飞走的。
这样的人,好像没什么事情能难得住她似的。
可没想到一物将一物,后来那位长得跟画中仙似的顾嘉宝,不就把她给弄得毫无办法了么。
同性恋这回事,聂兰也不懂。这位堂妹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聂兰也不会觉得自己能插手管她的事。只叹气道:“那位顾小姐,长得可真漂亮啊,我头一回见她,感觉跟仙女下了凡一样。”
“你们要是能和好,也比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啊。”
温语槐没说话。
吃完了饭,晚上留宿,聂兰夫妇着急忙慌把空置已久的房间收拾了一下。
也许是回到了很早之前的房子睡觉的缘故。这一晚,温语槐睡得很早。
梦中回想起高中的事情。
……
夏日的教室简直就像是个大蒸笼,几个大吊扇悬挂在头顶不停地转动,但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三角尺敲着黑板,“邦邦”两声。
“大家把书翻到154页,我们接着讲题……”
外面树上的麻雀,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还有隐隐约约的蝉鸣声。
顾嘉宝眺望着远处的操场,老师站在台上讲的口干舌燥,见到台下的人不专心听。立刻点名道:“顾嘉宝,你来讲讲这题该怎么解?”
被点名的顾嘉宝立刻回神,把视线从操场上收回,尴尬无措地站了起来。
同学小声提醒她道:“第4题。”
老师耳聪目明,这点小猫腻自然逃不过她的法眼。“要不你来替她讲?”
同学羞得恨不得把头埋进桌洞里去。
就在这时,下课铃好巧不巧地响了,“铃铃铃——”
老师憋了一口气,还是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里的粉笔跟三角尺。
离开教室之前,留下一句:“你们班的人要是都能像温语槐那样,我不知道要省下多少心,一个个的坐也坐不住。”
而被拎出来的模范,本人正坐在教室的一角。穿着一身校服,埋头刷题。
班主任抽个空,在课间过来通知:“校庆表演排演了,咱们班准备节目的同学赶紧过去。其他同学愿意自习就自习。”
温语槐抬头看了一眼外面,似乎这热闹的气氛怎么也渲染不到她。她看了看手里的错题集,算了算时间,正好能把前3页过一遍。给自己的时间安排好,又继续埋头学习。
等她做完再回过神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空空如也。
体育馆后台。
顾嘉宝正被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有几个同学不停地拍马屁。
她准备了一个舞蹈节目,还有一个钢琴演奏。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演出服,绿色的纱裙层层叠叠,把她衬得像是童话公主。
这时,教务处的老师过来,让人去叫她们班温语槐过来,去准备国旗下做演讲。
这是惯例。
像南林一中这样的百强中学,对好学生的重视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顾嘉宝主动道:“我去叫她。”
她拨开众人,顺道去校外买了杯加冰的奶茶,回到教室。
教室门口,顾嘉宝斜斜靠在门边上,吸了一口气奶茶,懒洋洋道:“老师找你。”
温语槐正在埋头写东西,手里的笔一晃一晃,抬起头就看见那双笔直的腿,被雪白的裤袜包裹着。
她捏紧了手中的笔,轻“嗯”一声。
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做题。
可思绪却没有回笼,刚才那双纤细的雪白的腿,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零几年的时候最流行的就是这种风格,蓬蓬裙,搭配雪白的裤袜。但不是每个女孩都能这么幸运,恰好能在青春期拥有想要的东西,展示出过人的美丽。
也许是家庭贫困的原因,温语槐向来寡言少语,她学起来很拼命,丝毫不敢松懈。好像没有什么能把她从学习这件事上转移开注意力。
认真地写完了最后一题,她这才不紧不慢地合上书,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教室。
走廊里左右各有一排教室,顾嘉宝本来就长得貌美,再加上这一身妆造,所到之处,无数同学的目光被吸引。
“我擦,顾嘉宝好漂亮。”
“哥们,你该不会是暗恋人家吧?”
“咱们学校男的谁不喜欢她啊?”
那人否认,“也有别的喜欢温语槐这样的,学神白月光啊。很牛好吗,哪里比这种只有一张脸的人差了?”
“那是当然,温语槐学姐多厉害,上次竞赛还拿了奖。”
传来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仿佛两个人的各自拥趸能打上一架。一个是漂亮小孔雀,一个是冷清天上月。听着那些无聊的议论,不知道有什么好争的。温语槐想。
把人带到之后,顾嘉宝毫不留恋地走了。
温语槐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那雪白纤细的一截脖颈,扎得一丝不苟的丸子头。圆圆的脑袋,完美的头颅。
一帧一帧在温语槐脑海里慢放着,像是卡壳的老式DVD机。
在暗无天日的青春里,最能吸引她的,就是顾嘉宝。
再亮眼的分数,在那样轻盈优雅的人面前,似乎立刻就失去了说服力,显得笨拙沉闷。
她漂亮得让人无法反驳。
老师说的话都是老生常谈,温语槐其实并不很感兴趣。
“物理竞赛就在下个月,这段时间学校要把你们的名字报上去。”这话是询问,但老师也肯定她会参加。“每天抽点时间刷题就行,不要有太大压力。”
温语槐表现地很有礼貌,很受教。“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老师欣慰地点点头。
她去了趟厕所。出来的时候嫌外面太阳刺眼,就走了体育馆里面的那条通道。
隔壁器材室,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一个男声,“学妹,我发的消息你怎么不回啊?”
女声兴致缺缺,“不想回就不回。”
听到这个声音,温语槐的脚步顿住,这是顾嘉宝的声音。
“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女孩儿问:“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生似乎在述衷肠,顾嘉宝则是完全不感冒,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她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不耐烦。
温语槐想,是不是每个跟她表白的人都会受到这种待遇。她失神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走廊上很空旷,回声很大。
“咔哒”一声。
器材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男生问:“我是真的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顾嘉宝回答:“我不喜欢男的,我喜欢女人。”
这话惊天动地。
不知是认真的,还是拒绝的借口。
温语槐来不及分辨,顾不得别的快步离开。
到了外面,看着烈日,过了很久,她的心跳才恢复正常。她竟然有种偷偷摸摸的窘迫感。
有些闷闷地想,总归顾嘉宝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对于她来说,顾嘉宝像是青春期里一场甘甜的梦。
她从未奢望过会成真。可命运不知道是偏爱还是捉弄。梦变成了现实,她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又瞬间摔碎满地。只剩下闷闷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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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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