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下灵姝花林漫漫无边，孤峰上尘土飞扬，一人一琴遥遥相对。
楚潋微微侧脸，雪白下颔紧绷一线，冷声道：“再动就碎了你。”
幽篁琴霎时停住，琴角斜立在地上一动不动，模样很是滑稽，玉白琴身上红纹闪动流云一样的光彩。
“这么多年过去怎么不长半点脑子。”楚潋低声叱道：“边城遇见，险些叫我栽邵灵嫣手上——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她身边？”
小宝！
幽篁琴急急嗡动，拨出几个尖锐音调。
小宝当初血淋淋的被紫恒天那劳什子神尊带走，而它，堂堂九幽至宝，锁进万钧宝库无人看管，最后还被那人随手赏给邵灵嫣。邵灵嫣企图驱使它，日日用灵力磋磨，它一声也不吭从没回应过。也就是这两百年，邵灵嫣修为抵达大乘期后才能勉强催动它。
小宝，琴委屈，琴好想你，还有一点点想大宝。
楚潋不能直接明白幽篁琴在叫唤些什么。幽篁琴由冥河玉髓打磨而成，出世就非常特殊。旁的灵器到一定品阶会凝出器灵，唯有幽篁琴，明明是神器，也有灵识，却一直没有显出魂灵。楚潋听不懂它的话，只是她的血留在幽篁琴内，难免有几分牵引。幽篁琴一开始嗡动，她立即感受到一股焦涩的情绪，又苦又咸，像风吹过冥河河畔带起的香灰的清苦味道。
她一顿，眉梢锋锐软化，抬手招招：“过来。”
幽篁琴立即不哀鸣了，狗一样扑过来蹭楚潋掌心，雀跃不已。期间还不忘悄咪咪吐出一点灵力，很有嫉妒心地吞噬掉了楚潋另一只手里的草茎。
楚潋任它倒腾，抬眼看，见远处数道银光划过天际结为庞**阵，犹如巨掌往下压住霜雪剑意。
天机阁法阵。陈念微怎么和邵灵嫣动了手？
“狗咬狗。”楚潋冷笑，手指抓紧琴面。挥袖血色雾气缠绕蔓延，周围场景从月明星稀的山峰变为无边无际的灵姝花林。灵树梢叶璨若云霞，树端灵力缭绕，光泽莹润如玉，举目望去连绵不尽皆是此景。
周围的结界叫众多修士止步林外，楚潋漫步穿过却没有受到半点阻碍。她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在一株极其参天高大的灵姝树前停住，抬手摸上树干粗粝表面。
掌下树干涌动灵力，散发徐徐温热，表面凹凸不平。如果细细感受，依旧能够触到上面几行快要消失不见的、浅浅的小字——
——天霄仙土不知岁月，楚某误入此间，得见仙人，不胜欢欣。
楚潋手掌陡然用力，皮肉贴上树干，魔气蹿出瞬间抚平刻字。紧接着幽篁琴闪出，玄妙灵光漾开灵力瞬间焚气连绵大火，转眼吞噬数个山头的灵姝花林。
邵灵嫣以大乘期修为强行催动才能弹出一首祈福乐曲，如今在旋转焚烧开的火海中，暴烈琴音快如乱石落地，音调急重如山石崩塌，灵力卷动呼啸折断大片灵姝花林，冲天火光直直照亮白玉京半个夜空。
动静这般大，自然立即引来了旁人瞩目。楚潋瞧见遥远处巨大辉煌的阵法闪烁两下，蓦然消失，而她挂在腰侧的通讯鱼符急急闪出光。想也不用想，定是李明月发来讯息。
楚潋面庞被火光照的晦涩不明，她看着眼前的灵姝花树化为灰烬，后退一步转身准备离开。
拿了琴烧了林，今夜也算是大有收获。
忽然，一瓣灵姝花被肆虐火舌搅动浮起，飘转落下堪堪触到楚潋发前。
楚潋动作忽然一顿，一种奇异的不妙预感席卷她心头。霎时思绪翩飞，她从万钧仙府想到天机阁，朝幽篁琴低呵：“过来！”
幽篁琴立即调转方向，化作一道流光朝楚潋冲过来。还没到楚潋身前，周遭光影变换，焚若火海的灵姝花林陡然消失不见，变为一片琼台玉楼。入目云海翻腾，五色霞光铺满半个天际。云阶拾级而上，庞大巍峨的殿台楼阁铺成堆叠，瑰丽难言。
楚潋眼瞳缩紧，耳边毫无预兆刺入一声冰冷脆响。
她只来得及仓促抬眼看，瞥见殿前悬挂的长尾铜鸾铃扬起。紧跟着，一道锋芒吞吐、气蕴足以碾碎山河的剑光瞬间洞穿她没一点防备的身体。她不做半点防备，喷出一大口血后踉跄跪倒在地。肩胛肌骨吱呀作响，腹部豁出一个血肉翻卷的大洞，鲜血打湿大半的衣裳，垂落身前的发丝狼狈卷在一起。
她的灵府被这毫不留情的一剑劈碎了。
灵府对修仙者而言就是命门，至亲不可轻易触碰，灵府碎裂成两处的痛楚无异长钉从头骨钉入，将三魂六魄撕扯成两半。这还远远不止，楚潋通身灵力飞快外泄，合体期的境界开始动摇。很快，合体期、炼虚期、化神期、元婴期......短短几个瞬息，望乡鬼城二殿下、六界中最年轻的合体期修士，修为已经跌落到筑基。
楚潋咬死牙关，口腔溢满鲜血，脖颈冷汗混着青筋狰狞鼓起。她心中无端鼓胀极具激烈的情绪，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可手脚脖子被寒铁打造的锁链勒的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压得无法动弹。狼狈挣扎犹如被刮去鱼鳞钉死粘板上的白鱼，连一点腥黏液体都不能溅起。
太痛了，太恨了，也实在太冷了。
紫恒天殿前平地由南境的寒山玉整块雕琢打磨而成。不久前楚潋还觉得寒山玉颜色单调，想移些花卉灵木。今日她跪在这儿，才惊觉寒山玉彻骨寒凉，死寂冷意足够穿透皮肉骨缝一路冻住血液，想来不管什么花在这地上都是活不了的。
高居肃穆的大殿台阶不染尘埃，楚潋温热血迹蔓延到台阶底下两指的位置不动。她周围身影憧憧，人脸被天光拉的模糊诡异。责骂声音铺天盖地而来，比细针更锋锐，尽数扎到她脑子里。
“楚潋！你究竟认不认罪！”
“楚长河已死！用你的命去牵制九幽，九幽却没有丝毫止步之意。你可知，你已经做了九幽弃子！”
“因果轮回，自作自受！”
死了？谁死了？
不，不。
巨大荒谬混合悲怆冲击楚潋心神，她张口欲言，肩胛处不断涌现的威压却不容置疑一点点变大，逼着她弯曲脊背狼狈趴伏，额头紧贴冰凉地面。而那威压自始至终高高在上，冷漠无情，一如它的主人，那庇护天霄的鸿道神尊，她千辛万苦求来的师父，不曾光明正大宣之于口的...相恋之人。
楚潋眼珠干涩拧转，血泪溢满眼眶。她听到前方台阶传来两道脚步声，是崔景和邵灵嫣分立两侧从神尊居住的殿内出来。一同涌出的是一股清甜的花香，是灵姝花的味道，丝丝缕缕穿透楚潋被血迹糊住的口鼻，惊雷般在她浑浑噩噩的脑袋中炸开来。
崔景看着场地中间的楚潋，眉头紧缩：“北境之事再议，楚潋——”
邵灵嫣厉声呵斥：“罪人楚潋，万钧仙府待你如座上宾。你为何还要勾结九幽，引兵入境！”
崔景：“邵宗主！”
“我没有，我没有引兵入北境。”楚潋声音干涩无比，只是擦出几道气流。她好似不在回答邵灵嫣的责问，声音顺着殿门传到殿中去：“你让我走，让我回九幽。”
殿中死寂，周围云鹤落地垂首，没有一点回音。
片刻后，众目睽睽下，从被羁押审讯到被压到鸿道神尊面前认罪受罚，从没有流露出半分脆弱之态的天霄叛徒忽然露出极其鲜明的痛苦神态。楚潋胸膛起伏，漆黑眼睫忽然沾了艳色，大滴大滴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可笑。”她低声道。
可笑百年相伴，她为那晚灵姝花树前的仙人长跪在巫山风雪，在人间八苦劫难中数次相随。身离故土，最后竟然会等到长兄弑父，污名加身。
愤懑犹如烈火灼烧她的三魂六魄，连灵府内的剧痛都显得微不足道。就在这时，在一片繁杂人声中，一下远如九天之外的琴音如同春雨溅落春池，忽然叫楚潋眼前蒸腾起一片迷雾。
周围斜长人影连带前方巍巍雄浑的仙殿如水波动，剧烈疼痛化作熹熹白光。楚潋先是头晕目眩，继而眼前浮现出一张微微翘唇笑着的英俊面庞。
头发用树藤胡乱扎在脑后，灰袍子也不好好穿，大咧咧露着半个苍白胸膛，脖颈下三寸的红痣极端艳丽。不会说人话，开口就招笑——
等等，这是谁？
楚潋莫名觉得这张脸很是熟悉。
她喘一口气，五指紧扣血泊。清明之意闪电般劈过脑海，骤然从周围蜂蝶而至的谩骂声中拔出神思！
逍遥王册封大典，六界追杀，须臾谷修魔出逃。
季归闲，是季老鬼。
幻境。
念头一出来，周围场景立即同水波模糊堙灭。
还不做反应，楚潋喉间骤疼，整个人被扯得猛然向后仰。一只五指修长、漂亮有力的大手从后毫不犹豫掐住她咽喉，将这一截白皙光泽的脖子紧紧握在掌心，像捉住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鸽。
随即一具坚硬结实的身躯从后盖上楚潋，刻意放轻的声音擦着她耳廓过去，炙热一片。
“厉害啊，如今区区金丹，反应还是这么快。”
楚潋心口重跳，睁眼对上一双金中带赤、妖邪气横生的眼瞳。
这双赤金瞳孔诡异竖起，缩到极致成为一道扩裂的细线，大妖霸道蛮横的气势显露无疑，昭示它主人兴奋到极点的心情。
楚潋心一下凉了半截，悄无声息伸手欲握住腰间鱼符：“虞叙昭。”
还没碰上鱼符，她的手骨传来碎裂的疼痛，周围火舌窜上化为枷锁直接切入她肌肤，鲜血立即从切割处涌出，激得周围麒麟异火兴奋翻涌。
“嘘。”虞叙昭手臂死死勒住楚潋腰腹，像兽类爪牙按住猎物脖颈。
当今东洲之主生着一张极其风流俊俏的面容。面若莲花，眉骨高挺，唇色艳丽，血红暗纹华服张扬，大半袖子盖在楚潋身上。楚潋跪在地面，他便一道跟着楚潋跪下，丝毫不在乎周围高到吓人的温度。麒麟火在他身后无穷无尽张开。妖皇的灵火强横无比，不费吹灰之力便压制住一旁企图救主的幽篁琴，将他和楚潋围绕包裹在最中间。
“师姐，阿姐，楚潋。”他温情脉脉叫着楚潋的名字。手臂的动作与语气截然相反，死死勒着楚潋腰腹，五指残忍收紧，像要压出楚潋胸腔中最后一点空气。
他垂首凑近细细打量起楚潋，最后满意地掌着楚潋的咽喉将她提，把她滚烫的脸颊按在自己肩窝。楚潋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脸颊一热，虞叙昭抱着她，猩红舌头在她柔软的面颊上重重舔舐一下，叫她脊背惊起一片疙瘩。
恶心——该死的畜生！
虞叙昭浑鼻尖点点楚潋面颊，抱怨道：“都是废人了还这么能跑，我找了你很久。”
他挑眉，森白牙齿裂出，露出一个极具撕咬**的笑：“好久不见，阿姐。”
今天好忙呀，有点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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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舔舐（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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