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杨仁仲的名字对于任何一个看过电视、看过报纸、登过互联网、没有在深山老林里钻木取火的人来说都如雷灌耳。路怡星心想她也是出息了,何德何能跟这等大人物做交易。就连亲耳听见这三个字都觉得荒谬无比。

杨法行还很好心地给了路怡星一点缓冲时间,却没想到她曾经教授过的学生很快就反应过来,漠然地问道:“交易内容是什么?”

“听从新督战官安排带队执行任务到战争结束。”杨法行说道,“换句话说,你会在义务兵役结束后继续服役,无法申请脱离。”

路怡星嘲弄道:“战争结束?总觉得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但几个月后的处决你是会很快等到的。”杨法行说道,“你会以叛国罪秘密处决。”

杨法行看到路怡星的手抽搐了一下,好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显然没控制好,她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禁闭室越发急促,终于无法自控地质问道:“叛国罪?你们凭什么定我的罪?我他妈的什么错都没犯!凭什么要我死?!”

“我承认你罪不至死,但你敢说你一点错没犯?你被审讯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杨法行震声道,“你要是完全无辜,我无论怎么样都会保你一命。”

路怡星被杨法行的叱责镇住了心神,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再说下去,杨法行说中了她的心思,让她无话可说。这种恩威并举的谈判手段路怡星不是没有听闻,但只有到真正绝望的地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种谈判如此有效力过,她以为自己能够抵挡一些东西,事实上并非如此。她比想象中的更软弱,这种软弱让她更加绝望,即使还没有听到交易的全部条件,她已经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这是她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她还能怎么办呢,除了杨法行之外,没有人再去在意她了。

“现在我来给你做这个交易,是看在我曾经教过你的面子上,不忍心你以不值当的方式去死而已。”杨法行说道,“希望你能认清楚,不是我们需要这个交易,是你自己需要。”

杨法行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你同意吗?“

路怡星点了点头,杨法行在心中叹息,如果不是事关重大,她也不愿意这样去逼迫一个年轻人。就算路怡星对叛军泄露了机密,那也是无法承受严刑拷打的必然。她本身卷入这场不属于她的战争,又何其无辜。只是这些话都不适合杨法行在当下说出来罢了,前尘已经无法更改。

“既然你已经同意,那么我就可以跟你说一些事情了。”杨法行道,“时间有限,我不可能面面俱到地解释给你听,但我能保证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所有的一切都令路怡星反胃,其实在禁闭室中她自我认为已经进行了前所未有的修行,这种修行比在教室外面罚站,比拿着检讨书在全班所有同学面前朗读更有用处,她时常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更准确地说是在权力下方的滋味,面对惩罚的时候她不能申辩,越申辩情况反而越糟糕,最及时止损的方式就是低头认错。

但不管怎么样她的心里总是怀揣着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不是这样的行事,总有人更聪明更智慧,总有人高屋建瓴地把握了全局,而整个正常世界就是靠着这些人的决策来运转,他们比一般人更有能力让世界变得更好。他们会明白受害者的无辜,就像路怡星这样的心怀希望,如果有人能听见我不幸的遭遇,如果他们能看到我,那么也许,她就能摆脱这一切。这种希望和信念尽管并非宗教,但经常起到了类似宗教的麻痹效果。

但杨法行带来的消息把路怡星的所有仅剩的信念都击碎了,没有人在乎,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在乎。诚然他们在乎一些人,但他们在乎的人中,人数很有限,也很具象,而路怡星所代表的这背后的群体,理所当然不在这种在乎的范围之内。当然,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在乎。当你听见一个消息,比方说,在全国的哪个省份,哪个角落里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杀害流浪狗事件,你不禁心脏蜷缩了一下,富有同情心地认为,这实在是糟透了。但这份在乎就到此结束了,顶多再去给这条新闻留下一条评论。而他们也会发表这样的评论,在某一天,或者某一个下午,在一处花园的座谈会中,当有人递上一杯茶水,说着这种茶叶产自长潭最核心的一片园区,恰好又接到前线的战报,于是他们会说,唉,可惜了这些年轻人了。

路怡星就处于这批可以被可惜的群体之中,但他们真正在乎的是那些不可以被可惜的人。而这些人已经被早早地转移走了,他们的子女,子女的子女,路怡星从来都不知道跟自己一起来前线的人都有谁,她以为只要谁到了这条线上,那么谁都必须进来,但其实他们早就被捞走了,以一种非常低调和暧昧的形式,在更早的时候,远在战火彻底升起之前,而没有人知道。路怡星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个彻底现实的消息该回以嘲笑或哭泣,她的面部肌肉仿佛已经失去了表达复杂情绪的功能,她只是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值得一个真相。”杨法行说道,“即使真相让你痛苦。”

“痛苦?不,我现在完全不觉得痛苦了。我反而觉得解脱,彻头彻尾的。”路怡星终于笑了笑,她才发现这种笑容毫不费劲,比她想象中的轻松多了,“我知道地狱不存在,我也知道根本没什么因果报应循环不爽,这都是用来安慰自己的。我更知道这鬼地方比地狱更地狱。但假如有地狱的话,现在我知道我不是最应该进去的那些人。”

这四个人被带到一片空地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路怡星这一觉睡得很好,事实上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好过,不用半夜被噩梦惊醒,不用盯着黑暗中的帐篷顶幻想着自己的灵魂脱离□□的躯壳而上升,穿过帐篷,穿过云层,她不用再第二天按压着眼睛下边的青黑再强打起精神。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精神焕发,早上起来她抚平自己作战服领口上的褶皱,她仔细地给自己的冲锋枪涂上一层一号防护油,再用擦枪布擦拭去多余的涂料。

路怡星觉得万事俱备了,而王钺镇已经叫几个办事可靠的队员把这四个人从睡梦中叫醒,捂上嘴一路带到昨天她和王钺镇涉足的那片土地。等路怡星走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像被捆好的螃蟹似的被随意丢在地上,他们的旁边是焦黑的土壤,路怡星没有走得太近,她不想一会儿还要刷干净自己的军靴。

“一个一个来。”路怡星微笑着说,她脸上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很漂亮,她这会儿没有戴上面罩,整张脸都处在清晨的光线中,树林中没有散去的雾气,给她增加了一丝朦胧的美感,但在这会儿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面容,“你们谁想第一个交代,我们有整整两个小时可以一起度过。”

“我们不知道交代什么,我们只是记者,而且我们有证件,所有的证件都是合法的,你可以打电话核实。”其中有个记者大着胆子说道,“昨天不是已经审查过了吗?”

“但是我想再检查一遍,以防万一。”路怡星抬手叫王钺镇把第一个发言的人拖出来,“就从你开始吧。“

“为什么到这里来,谁告诉你们的地点,不用太着急,想好了再说。”路怡星说道,“其实我是不太赞成严刑逼供的那类人。”她说着朝这个记者的下巴上来了一拳,要不是有士兵在身后托着,他就会一头栽倒下去,“你看,这是第一个警告。”

“第二次警告应该会从右半边脸开始。”路怡星再次攥住了手指,“你想好了吗?”

“...没有人告诉,我们...是自己过来的。”记者费劲地吐出嘴中的一口血沫,“放了我们,求你了。”

旁边的摄影师激动地说:“我们真的是自由记者!你这样做破坏了国际上的协定。”

“不要拿协定来压我,我太知道这些协定是怎么回事了。”路怡星有点不爽,顺手给记者的左脸来了一拳,这次没有警告,打得也更重,颧骨上立刻青了一大片,“我只要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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