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噩梦

林尧慢慢睁开眼睛,片刻的怔忡后,荒原,棺木,小鬼,高柱,还有那刻骨的痛一并消失。她看看自己的手,此刻正揪在胸口,好像在向她昭示适才的痛真实地存在过。

她又瞄了一眼床边的闹钟,时针正好指向凌晨一点,铮亮的指针摈弃一切黑暗,呈V字形锐利地立在那里,让她的心不由得跟着抽搐了一下,她心慌地把表放倒。

房间并不冷,空调开着,暖风徜徉。可她依然觉得浑身冰凉,难以自持,仿佛还身处梦境之中那个漫山遍野的空旷雪域之中,低矮的房屋,昏暗如豆的光亮,臃肿笨拙的人影,还有漫天的黄沙,坟茔,沙丘,断崖…… 这一连一个多月的梦寐每夜都变换着内容,却总是围绕着同一个地方同一伙人,那些莫测的面孔影影绰绰,总是在她快要捕捉到的时候倏地背转身去,就像今夜,梦境留下的依然是零星片段,那些大段的场景和对话沉在脑子深处怎么也浮不上来。

那里叫……胡川,洪川,还是候参,赫深,很怪异的发音,她依据那模糊的发音变着花样上网查过,没有一处与梦境里的场景匹配的地方;南方有个小镇叫胡川镇,但那是个江南水乡;贵州有个区叫洪川,与戈壁也沾不上一点边……她曾冒名到新疆甘肃等西北地区行政地名管理办公室打探过,因无法描述清楚而次次铩羽而归。

可那清晰的景象让她不敢忽略,有问有答,虽看不清面孔,却听得见声音,那声音还很稚嫩,她从没有和孩子打过交道,因此也不可能臆造出来,更令她诧异的是那发音虽然奇特,她听着却丝毫也不费劲,仿佛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这样的认知此刻是如此的清晰无误,让她胆战心惊。

林尧奋力倚靠着床头坐起来,脱离了温热的被窝,似乎也彻底脱离了那个梦魇的侵扰。

房间还躲藏在夜晚营造的浓密的静谧之中,卧室门紧闭,窗帘拉得很严,但咬合得参差不齐,外面的星光若有若无地透进来,让黑暗之中的房间有了一丝缝隙。

林尧用手抹了两把略微有些潮湿的额头,手却顿在那里,适才眼前一黑之前,额头处曾有过一股锐利的痛感,她的手反复摩挲,那痛感仿佛还滞留在那里,她的心跟着紧紧地攥成一团。

“疯了疯了。”她嚅嚅地双手捂住面颊,面部肌肉有些僵硬,躲在温热柔软的双手背后良久才逐渐松弛下来。

林尧悄悄披衣下床,走出卧室,推开对面母亲的房门,孙梅侧身向里卷曲着卧在被子里,呼吸轻巧,鼾声流畅。

父亲去年去世,孙梅就跟在她身边。他们是南方南唐人,她当了几年运动员,不算特别成功却也小有成绩,退役后在上海上的大学,毕业后又去国外留学两年,然后参加工作,跟偏僻荒凉的沙漠戈壁根本没有一丝关联。

但是孙梅却是梦中唯一一个没有躲避她的人,就在十天前,她突然出现在她的梦里并转过了身。

孙梅的脸大半被油黑丰厚的头发遮住,但还是能看出那是孙梅,一个年轻的孙梅,一个更加漂亮的孙梅,她眼神凄然,无助地翕张着嘴唇。

这仅仅是梦境么。

孙梅出现之前,虽然噩梦令她困扰烦躁,林尧还是仅仅把它当作一个噩梦。她查过周公解梦,梦见漫天黄沙主心中有逃避的事财运不顺;梦见坟茔需谨言慎行,否则有血光之灾;梦见悬崖则是危险的预警。虽然预示均令人悚然,她也只把这种警示与工作联系在一起,她是搞投资的,一个错误的决定,一句轻慢的引导或许就会导致一个项目的失败,损失何止千万。

可孙梅在梦中出现后,林尧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梦中的孙梅凄楚彷徨,这是她陌生的母亲,在她的印象里,孙梅是典型的江南妇人,温文尔雅小家碧玉随遇而安没有大喜大悲,父亲去世后,她很快就习惯了孀居生活。

要不要问一下孙梅?林尧抓着门框一时无法决断,但犹豫片刻还是果断地拉上门。

噩梦已经令她倍感焦虑,孙梅若知道她被噩梦缠身,定然更加不安。

梦是什么?

林尧坐在被窝里,拿起枕边的PAD,翻开睡前还在阅读的弗洛伊德的《梦的释义》,有几句话被她标注了红色。

噩梦是潜意识的情绪反应,尤其是现实压力和困扰的真实流露,梦境本身的内容可能是荒诞或扭曲的,但梦中的情绪却是真实和不容忽略的。

在隐秘的梦境所看见、所感觉到的一切,呼吸、眼泪、痛苦以及欢乐,并不是都没有意义的。梦是通往潜意识的桥梁……

这个梦的情绪很显然是恐怖凄惶,难道她的潜意识里有着巨大的惊惧,什么事让她害怕到需要躲进噩梦里?

PAD上的句子昨晚她似乎已经参透,现在看着又是一团模糊,但有一点却很清晰,这已经不是周公解梦可以解决得了。

咔嗒一声,林尧倏地醒过来,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晨曦的微光,一种海清河晏的宁静平和充斥着房间,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噩梦终于过去了。

缓缓地脚步声走过她的房门时停住,林尧下意识地往被窝里一缩。

门被缓缓推开,一股凉风掠过她的鼻尖,带着孙梅常用的凡士林面霜的香味,林尧屏住呼吸,微睁开眼。

门只开了窄窄的一条缝,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冷硬的轮廓,林尧的心无端地抽动了一下,有一种想要逃避的胆怯。

良久,门被悄悄拉上。

林尧心跳如雷,直到大门一声脆响,她才回过神来,忙趿拉着鞋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又忙合上,只留下一条微小的缝隙。

窗户正对着小区花园,铺着江南水乡的栈道在晨曦中将将露出真容,空气凝结,温度很低。

林尧知道孙梅每天早晨要去公园散步,却不知出去得这么早,她的心揪了一下。

孙梅缓缓地走进她的视线。

身材高挑,虽然微微发胖,却看不出笨拙,卷曲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圆髻,背景温婉。这是林尧熟悉的孙梅。

她穿着枣红色暗花薄棉大衣,还未走到花园中心就两手忙着抄起衣领,耸肩缩起脖子,佝偻着身躯瞬间老了十岁不止。这是她陌生的孙梅。

孙梅没有戴围巾,她气管不好,平时刚过夏天她的脖子就早早地裹上围巾,衣柜里从春到冬各种材质的围巾数不胜数。

她竟然忘了戴围巾。

躬身前行的孙梅有一种凄厉的苍凉。

林尧长喘了口气,噩梦里年轻的孙梅眼里流露出的正是这种情绪。

她浑身发麻站立不稳,脑子里嗡嗡直叫。

走着走着的孙梅脚下突然顿住,她缓缓回头望过来。

林尧猝然放下窗帘,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喘息不止,半晌,她才又轻轻撩开窗帘,孙梅已经没了踪影。

只这一息功夫,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树梢间闪烁着橘红的光晕,刺破了凝滞的晨雾。

林尧拉开窗帘。

这套房子是四年前买的,三室两厅,她特意为父母装修了一间中式风格的卧室,还煞费苦心地踅摸了两只梨花木圈椅。

林尧站在门外,踌躇不前。

房间里保持着一贯的清贵风格,几乎看不出孙梅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以前没觉得如何,今天却有一股凄凉之感从脚底蔓延上来,她头一次觉得孙梅在这里住得并不舒畅,她完全像个外人与这个家与她默默保持着距离。

她缓步迈进去,茫然地环顾一周,拿起枕边的一只手串,珠子虽然已经发黑,却圆润细腻,且每颗珠子都雕刻着一句经文,虽然她是外行,也看出手串价格不低。她不记得孙梅有这样低调却很奢华的东西。

她拍了张照片发给闺蜜吴戈,片刻吴戈就来了答案,手串是紫檀木的,似乎还开了光,价值最少小几万。

她身体突然飘忽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灵魂抽离而去,熟悉的家变得那样陌生那样空旷,她抱头倚着墙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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