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颜看着正在炒菜,一副日常样子的前女友,思绪被拖回了三年前。
那时的林画意,是个将生活精准标记的人。
衣柜里的衣物分门别类,用色块细细标注;约会前几周,她早已将计划写得滴水不漏,连烛光的亮度都要精确到某个瓦数,色温也要按照氛围设定好。
刚刚恋爱时候,吴书颜爱她那份严丝合缝,却同时感到某种隐约的压迫。
吴书颜爱她的认真,也怕她的认真。
那份严丝合缝的生活,就像一座层层加固的防洪堤,把所有的不确定拦在外头,同时,也隔绝了热烈和意外的可能。
那样的林画意,固若金汤,却也带着一种无声的疏离。
林律师爱得太谨慎、太克制,坚固得不留些许裂隙。那道堤坝,挡住了所有的不确定,也挡住了吴书颜的热情和真心。
而现在的林画意,似乎……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她依然是那个林画意——餐巾折得些许不苟,红酒杯和醒酒器早就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好似一切都在条条框框里。
然而,她的棱角被岁月打磨得圆润了些,像旧时宫廷的瓷器,釉彩虽略微淡了,光泽却多了些许沉静的温润。
她开始允许生活中的偶然性,闯进她的日常,甚至隐隐期待着它们的到来。
晚膳时分,吴书颜握着手中的瓷勺,在莲藕排骨汤里轻轻搅动。
难得在这瑞士,林画意还去买到了正宗的中式煲汤小排,不是西方超市常见的那种膻味很大没怎么放血,用来做烤肉BBQ的猪肉。
即便是旅居,生活也要精致的林律师。
这亦是她以前爱着的一点。
乳白色的汤汁漾开一圈圈的涟漪,像极了吴书颜此刻的心绪。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无数暗涌。
三年前,她和林画意分手。三年间,两人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远去,再无往来。
可现在,她却坐在瑞士的一间小木屋里,面对着林画意亲手做的晚餐。
餐桌是原木色的,光滑中带着细微的木纹,隐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木香。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全是她爱吃的。每一道菜,都像一则旧事,承载着她们曾经的甜蜜和温存。
吴书颜记得,林画意最擅长的就是煲汤。简单的食材,到她手里,总能熬出浓醇的味道。就像她这个人,温柔细腻,总能让人不知不觉地沉溺。
“尝尝看,这小鸡炖蘑菇还新鲜吗?”林画意的声音轻轻响起,像风拂过一片静水,轻柔,却带着一贯的自信的分量,打断了吴书颜的回忆。
吴书颜抬起头,正对上林画意的目光。
三年过去了,时间在她脸上似乎格外仁慈。眉眼还是那样清丽,笑容还是那样温暖。只是在眼角多了几条浅浅的纹路,倒是给她添了少许淡然和成熟。
“嗯,很新鲜。”吴书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鸡肉鲜嫩,姜丝的清香刚好盖住了腥味,是熟悉的味道。
“厨艺还是没变,一如既往地好。”
没有称呼,因为叫全名的话,略略生硬了。叫“画意”的话,又感觉有些亲昵了。
虽然往日里,倒也不怎么叫“画意”,而是叫“宝宝”。
“你喜欢就好。”林画意笑了笑,目光落到了吴书颜的脚边。
吴书颜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才发现自己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那只毛茸茸的小狗。柔软的金黄色毛发,蓬松得像一团小云。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两颗浸了水的琥珀,此刻正仰着头,怯生生地打量她。
一只小狗,竟然也可以有这许多不同的眼神。
到了吃饭之时,小霸王居然也可以楚楚可怜。
而且居然是问客人讨要吃食。
这只金毛,精明如此,莫不是有着边牧的血统?
“菲茨杰拉德,来,吃肉肉。”林画意从碗里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掌心。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
那机智的小金毛立刻摇了摇尾巴,凑到主人的手边,小心翼翼地叼起排骨,一点不曾用牙齿哪怕擦到林律师的手。
然后乐滋滋地把排骨叼到角落里,啃得津津有味。
“它吃饭的时候,倒是很乖啊。”吴书颜忍不住笑了,眉梢眼角的冷意在这一刻软了下来。
“是啊,它……很听话。”林画意看着小狗,眼神一下子柔软得不像话。
“刚来的时候,和在收养所的小霸王模样里完全不一样,变得特别胆小,老是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后来慢慢熟了,才像现在这样活泼。”
“这倒有点像你。”吴书颜忽然开口,语气里含着点调侃。
“像我?”林画意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揶揄意思。
她撇了撇嘴,然后低下头,眼睫微颤,像孩子一样,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是啊,我们都很脆弱、胆小,都害怕受伤。”
吴书颜看着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好大个白眼。
林律师这人什么都好,偏爱蹬鼻子上脸,装可怜。
她摇了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总不能在这气氛正好的时候,戳破她的小把戏,说她是个“窝里横”。
换了话题,两人絮絮叨叨地聊了起来。语气不疾不徐,内容却松散得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散步。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话题多得像是从未分开过。
窗外的夜色渐浓,瑞士的冬夜安静极了,偶尔传来几声风掠过枯枝的声音。
屋内,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暖黄柔和,映着两个人低低的笑声,像一幅画,又像一场谁都舍不得惊醒的旧梦。
餐桌上,菜香氤氲着,勾起人的胃口。
吴书颜的目光落在林画意身上,她正一勺一勺地把狗粮铲进小金毛的碗里,那认认真真做事,哪怕是日常小事的模样,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
她的手纤细修长,指甲剪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温柔。吴书颜看着她,唇角抹过温柔的笑。
话题绕来绕去,却总有意无意地停在那些琐碎又带着些光亮的地方。
吴书颜提起最近赶的项目,声音有些疲惫,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自得。
林画意听着,偶尔点点头,提起她正在写的小说,又兴致勃勃地讲着养小狗的趣事与麻烦。
她说得轻快,像春日里的风,偶尔停一下,又带几分无奈。字句松散,却不落空,始终藏着点过不去的温柔。
菲茨杰拉德吃饱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嘤嘤嘤”插上一嘴,蹭着林画意的腿撒娇,好像真的可以听懂两脚兽的语言。
更多时候,它只是趴在椅子旁,眯着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偶尔抬起眼,扫上一扫,又很快阖上,好似不屑两脚兽的叽叽喳喳,又像心满意足的假寐。
炖酱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漫,灯光是昏黄的,像一场薄梦,又像暮春的暮色,不知不觉就将一切染成了旧日的温馨样子。
林画意低着头,唇边挑起标志性的诱人的笑,那笑像梅雨天窗上的一道水痕,湿漉漉的,倏地滑下来,却带着些许暖意,像是挂在快要消失的回忆枝头。
菲茨杰拉德慢悠悠地摆着尾巴,尾巴尖儿像一把旧扇子,在沉闷的空气里扫出一片片微妙的空隙。
它半眯着眼,仿佛看穿了这场小聚会背后的暗涌,又懒懒地趴下了。
“菲茨杰拉德真乖。”吴书颜夹起一块排骨,却没有吃,只是搁在碗边,眼睛跟着小金毛那活泼的尾巴。
林画意抬起头,脸侧被灯光映得朦朦胧胧,像一幅半干的水彩画:“是啊,我见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特别像你。”
“像我?”吴书颜愣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怎么会像我?”
这么……聪明绝顶,善于察言观色的小狗精。
“眼睛啊,圆圆的,清澈得像一汪水。”林画意撑着下巴,笑得带着少许揶揄,“而且特别会撒娇,跟以前的某个人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尾音拖长了,像细丝一样绕过来。
吴书颜的脸倏地热了,低下头盯着碗里的米粒,筷子在碗壁上轻轻敲了两下,像要敲醒什么,却又敲散了什么。
记忆涌上来,三年前,她还喜欢赖在林画意怀里,像只猫似的撒娇,腻得林画意连手上的文件都放不下。
菲茨杰拉德忽然跑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贴上了吴书颜的小腿,尾巴摇得欢天喜地,像个淘气又亲昵的孩子。
“它很喜欢你。”林画意看着,声音低了些,带不经意地透着认真,“它平时对陌生人,可很警惕了。有时候我觉得,它除了可以去草坪上捡球,还能看家。”
用这样一条憨态可掬的金毛看家?
林律师说话总是一本正经,倒教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吴书颜低头一笑,心里却悄悄嘀咕:恐怕这只狗不是看家,倒先给陌生人开了门。
她蹲下身,手指插进菲茨杰拉德那一头柔软的金毛里,轻轻顺了顺:“也许是它觉得……我们有缘吧。”
“嗯,也许吧。”林画意的声音落下来,像羽毛,轻飘飘地拂过,又掠起一阵微妙的涟漪。“它认人一向很准,知道谁……对我来说最重要。”
话轻得像一滴水,却滴进了心底深处。
吴书颜的手微微一顿,心口仿佛被什么小东西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抬起头,恰好撞上林画意的目光。
那目光不躲不闪,像一汪深水,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让人避无可避。
空气安静下来,仿佛连时间也停了半拍。
只有菲茨杰拉德的小爪子在地板上“哒哒”地响,轻快得像一首与这场暗潮汹涌的晚餐毫不相干的小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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