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者为尊,黑棋先行。
不管什么棋,先下的总是有优势的。
顾闻莺伸手入棋罐,捏了一个棋子,触手温润如玉。
这副棋盘以椴木制成,南红玛瑙的棋子,十分珍贵。
当然了,围棋于顾家并不是家传。
桓家那里才是有数不清的珍贵棋具。
不过来到这个世界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碰棋。
第一字落右上角小目。
寻常棋局第一手也常落在此处、以示尊敬。
因为右上方离对手比较近、方便对手落子。
不知道为什么,桓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他莫名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指尖的棋子仿佛有千斤之重。
“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
他看了闻莺一眼。
他们之间以前很熟悉了,熟悉到完全知道不可能。
相识相知不相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其实,家人也是默许他的举动的。
父亲在朝堂声望日隆,而顾家虽是清流、却没什么出仕的人才,已然日渐没落了。
说一句日薄西山也不为过。
他虽不忿父亲这般势力,但那个顾闻莺、他是真的不想娶。
见这两人居然真下起来了,顾知鹤真是惊呆了。
“公子。”侍从低声问,“要不要去桓家……”
桓六郎在这里发疯,家里大人都不管的么?
“还是……”他想了想,“算了吧。”
他摆摆手让下人退下。
他也不傻、他也没瞎,桓家的心意他又何尝不知。
世态炎凉本就是人间的平常。
本来他想若是桓云上门,索性就解除婚约算了。
反正两人不对头,愣是嫁过去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谁料她竟然……
顾知鹤不近不远站着,那两人已落了几十子。
他棋艺虽一般,勤学几日也是能入品。
他只扫过一眼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
*
围棋,又称弈。
以矩形格状棋盘及黑白二色棋子对弈。
正规棋盘上有纵横各19条线段、361个交叉点。
双方交替行棋,以目数多者为胜。
相传尧造围棋、丹朱善之,距今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
古今的围棋还是有一些变化的。
比如古代围棋白先黑后,还是座子制、就是先在对角星位分别放黑白两子,最大限度限制先手优势,自然也就没有贴目。
不过,这个世界的围棋和后世却没什么区别。
顾闻莺穿到这里一年多,心里早已模拟了千万局,但到底没有亲手下过一局。
“这些人,水平也太差了……”
只有那个她的未婚夫桓云,倒还有些天分。
她没见过桓云本人,但见过他与别人对局的棋谱。
特别是他十岁入品的那十二局棋,局局精妙。
“是个可造之材。”
不过,棋风上还是略有些浮躁。
也不奇怪,一是年轻,二是到底此地此时的局限。
若是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人点拨,怕是荒废了这样的天分。
“什么?桓云退婚?!”
姐姐顾鸣雀恨恨道:“他这是早有此意了!”
从前在娘家的时候,顾鸣雀也见过桓云。更见过这两人互相都看不对眼的样子。
他二人原是指腹为婚的,后来发现母亲怀了双胎,大家还打趣来着。
如今桓家是发达了,看不上他们家,倒也无需强求。
“难不成整个吴中,只有桓六郎一个俊俏少年了么。”
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外头打听,所以抽空回来问问妹妹的心意。
“那个,我再想一想……”
说来上辈子她也叫闻莺,是顾柳给她取的名字。
“柳浪闻莺,听着多好听。”
她也觉得这名字不错,反正比阿尔法狗什么的好听多了。
初见时,顾柳才七岁,学棋两年,业余3段,水平可以算相当不错了。
同龄孩子基本都下不过她,十岁的输她也是常事。
当然,固然顾柳十分有天分,但棋艺不会凭空增长,也是一盘一盘下出来的。
她陪着顾柳下了许多年的棋,算了算、整整11527盘。
当然,顾柳也不光是跟自己下。
但总归时光漫漫、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她总陪在她身边的,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了。
“你……”
桓云突然站起来,面色惊恐地看着她。
闻莺回过神来,仰头眨了眨眼:“怎么了?”
“你……”
桓云指着棋盘,又看着她,嘴唇翕动、却始终说不出什么来。
不光是他,一直围观的顾知鹤也脸色茫然如入一场大梦。
方才这不过百手,仿佛白云苍狗、野马尘埃。
他也习棋多年,此时竟觉得,那都是一场虚妄。
见桓云手里握着两子,顾闻莺问:“你这是……要认输了?”
将两颗棋子放在棋盘右下角,则为投子认负。
“不,我……”
一向不可一世的桓云,大概是还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眼中露出如此惊恐的神色。
桓家是围棋世家,棋艺本就高出一般人不少。
就连家中洒扫的奴仆,在外怕也是一方棋道的高手。
但即使是生在这样的人家,桓云也从小就是天才。
七八岁时,父亲叔叔哥哥们就常输给他了。
至于家中的弟妹们,水平与他更是差之千里、简直下不到一处去。
有时候,弟妹们下棋想让让他指导指导,更是想都别想。
“哥,你这什么意思?”桓盈不高兴了,“看一眼我们的棋局又不会死。”
“是不会死。”他一本正经说,“但是会脏。”
脏了他的眼睛,脏了他的脑子。
桓盈:……不下就不下,骂什么人呢……
总之,偌大一个建康,他竟然已经全无对手了。
而此刻对面的顾闻莺,一个他从小就认识、平平无奇的小丫头,却轻飘飘的将他逼入了绝境。
眼下还不到一百五十手,他已经退无可退。
进无可进。
他是个围棋天才,也正因为他是天才,所以此事他已经从心里完全明白了。
他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只有俯首认输。
“你……你到底是谁?”
“你傻了吧,我是顾闻莺啊。”
“不、不可能!你不是!”
不光他觉得不可能,顾知鹤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光是感情上的不可能,实际状况也根本就不可能。
要知道,下棋跟书画还不一样。
抚琴习书作画你可以一个人在那边琢磨,说不定某年某月某时就顿悟了。
但下棋总归是要两个人对弈的吧。
年少时,闻莺偶尔还跟家中姐妹兄弟下两盘局。
全当闺阁当中玩乐的,并不当正经的事做。
长大了更是看见棋就烦,估计也是看到黑白棋子,就想到那讨人厌的桓云。
不与别人切磋,技术怎么可能见长呢?
难不成,她都是梦中与神仙下棋吗?!
顾闻莺不管满脸惊愕的两个人,只是说:“愿赌服输,咱们刚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一时之间,桓云竟然也记不起来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此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只觉有个千百个棋子向他脑子扑面砸来,砸的他魂都丢了。
“这一手……”
他看向棋盘盘中的那一颗黑子,尤其是这一手,初来简直莫名其妙。
可二十手之后再看,几乎是神来之手。
他本已无路可退,这一子更是让他满盘皆输!
“刚才说好了,谁赢了谁做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该不会反悔吧。”
受了巨大打击的桓云,还是残存一点理智和傲气的。
“自然不会。”
“那你听好了。”顾闻莺直截了当说,“你来退婚,我不同意。”
顾知鹤怪叫一声,她瞪了他一眼,冲着桓云:“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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