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快板的节奏声顺着京二胡的琴音缓缓淌出,一挫一顿,里面传来几声咿咿呀呀的颂唱。
“呀!是咱雪!”一个面上油彩还没卸干净,气质活泼的少年放下手中正在操练的大枪,一蹦一跳地朝门口的二人走来。
他边走边故意叉着腰,皱着脸说:“你唱完那出戏就跑了,要不是你昨天联系了班主,我还以为你从此以后就要住到洋人地盘去了!”
在走近堂前雪那一刻,他的脚步蓦然顿住。
“这…哪来的小洋人啊?”他停下步子,新奇地围着迟深转:“这既像洋人的,又像咱们这边人的…”
迟深微笑着,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长得比你高,怎么看出来是个小孩的?”堂前雪笑着问。
小果子上下扫视着迟深忍不住嘟囔着:“是比我高…”他悲伤地捂着脸:“可是我的脸比他皱…而且皱得多!”
小果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性问道:“所以这孩子不会就是…”
“不用在意他是谁,只需要知道他以后就是我的孩子。”堂前雪微笑说道。
小果子哈哈大笑:“你俩站一块同兄弟似的,都怪雪你长得太嫩了。”
堂前雪哭笑不得:“快别打趣我了,我同他的父亲是挚友,不能乱了辈分。”
“行行行。”小果子也没太在意迟深,他毫不避讳地挽着堂前雪的胳膊,一脸坏笑:“昨儿个有好几个乱党的军官乔装来咱们院听戏了,你知道不?”他拉着堂前雪向前走。
堂前雪也顺势拉起迟深的手
“不清楚。”
小果子惋惜:“那你可错过好戏了!”
“什么?”
“那群人冲着你来的,加上这两天的风言风语传的越来越多了,非要来这里寻你,班主瞅着他们腰间挂牌了,切,咱们才不吃这套!哎哎嘿嘿你猜班主说什么?”
堂前雪疑惑看他。
小果子狡黠地看着他,随后松开挽着堂前雪的手臂,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直起了腰板,用尽全力把脸上的褶子都显出来,压低声音:“咳咳…这…堂前雪呀!好几日没来了,估计早拿着从我这挣着的钱,远渡西洋了!”
接着他又将肩膀拓宽,挺起胸膛,皱起眉毛,将声音仿得粗犷:“可上个月不还听他在这里给那唐家老爷唱吗?”
“哎哟,您老都说是上个月了!大家又不是不知,堂前雪乃小人也,忘恩负义!什么事儿他做不出来?”
迟深在旁边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乱党还欲再说些什么,咱们班主直接把老脸豁出去了!”小果子不知想到什么,捧腹大笑。
他忸怩着,兰花指轻轻一点堂前雪的肩膀:“不介意的话,我老人家给您老唱一出…”
堂前雪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柔和地拍了拍小果子的头:“叫你天天演小角倒是委屈你了,怎么不去拍电影?”
“那大白幕布上投出来的影儿灰灰白白,我小果子只能是彩色的!不过照咱雪这么说也是,我应该去趟西洋,西洋的电影肯定是彩色的哈哈哈!”
“小果子你给我滚进来!是你把我这身行头搞坏了是吧?这件可是上好的布料!”班主方富有略带怒意的声音响起。
“遭了…”小果子瞬间站立不动,老实站立了一会儿,随后眼一闭,战战兢兢地往堂前挪 。
堂前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蹲下身,拍了拍迟深的头,笑着用手指着身后,向他介绍:“刚刚那个是小果子,是班主收养的孩子,在我们戏里常串着当小角儿。”
“嗯,果子哥看上去很好相处。”迟深点点头。
“其实他与你年岁相差无几,我想若是你实在无聊,也可同他多说说笑笑,我毕竟也大了你七八岁,你同他年龄相仿,又都活泼,定会成为好友的。”
迟深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但面上依旧微笑:“好的小阿父。”
“我带你四处逛逛吧。”堂前雪似乎很爱这个地方,眉眼都浸着笑意。
迟深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等一下还会遇到很多哥哥姐姐,我会慢慢给你介绍不会让你尴尬的,我们戏班子的人,都很热情慷慨的。”
“嗯嗯,对了,小阿父…”
“怎么了?”堂前雪回过头来。
“乱党来了,你们不害怕吗?”
已经不是不害怕的程度了,像是已经熟悉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将他们的闯入当成笑话,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谈。
堂前雪笑了。
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润的气息,对待外人也许是带着锋利与刻薄,但对亲近的人,他只会给予无限的温柔。
“别怕。”迟深听见他低声说。
他的声音如潺潺溪水:“乱党总会来上那么一两次的,要么搜刮民财,要么烧杀抢掠,他们总换着目标去寻找,可最后总落得两手空空,因为人民恨透了他们,我们不把他们当威胁,把他们当笑话。”
“但我们有栩熠军在这里庇护,不用担心他们。”似乎是怕提起栩熠军迟深会想起自己的父亲,他悄悄略过话题:“反正不必害怕他们,都是一群纸老虎。”
迟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也正想成为这样的人呢。”
堂前雪的内心一颤,有些紧张地攥住他的手臂,面上却还是带着笑:“保家卫民不是你的职责,你快乐生活,认真学书习字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迟深倒也没再说什么,露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微笑:“只是想保护想保护的人罢了,小阿父不必紧张。”
可是你父亲的遗言还历历在目啊…早知不该多提的,千万不能让他走上军政道路!
“嗯,你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现如今谈论这些还太早,你还是个孩子。”堂前雪站起身,认认真真看着他。
迟深回以一个平静的笑,浅绿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泛着清透的光芒:“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随后他又问了些不相干的问题,比如说问堂前雪最喜欢演哪出戏,这时候堂前雪会笑着回答他。
“《牡丹亭》和《霸王别姬》。”
他眼里闪烁着光芒,迟深不由得想起在堂前雪自我介绍自己是苏江名角时,眼神和骨子里散发的骄傲。
他低头赞同:“很经典的两出戏,很好。”
“我也觉得,其实…”他似乎还想补充一些自己喜欢的几出戏,但是却被人打断了。
“师兄!”清透的声音响起,是一名少女,她一过来,之前那亮堂的咿咿呀呀的戏声便戛然而止,很显然,她就是那个“亮嗓子”
她眼里闪着微光:“师兄,你可算回来了!”随后就同小果子一样,目光不自觉地被旁边的那个混血神颜吸引。
她捂着嘴惊讶:“哇塞,竟然真的有孩子的眼珠子是绿油油的!像那古玩摊里的什么…绿翡翠!对对对,和这玩意儿似的!这孩子的眼睛该不会是绿翡翠做的吧? ”
迟深:“……”
堂前雪哭笑不得:“紫烟,别欺负人家,人家刚从外国回来。”
“开个玩笑嘛。”紫嫣俏皮地吐着舌头,随后眨着葡萄大的双眼,仔细打量着迟深。
迟深垂着眼,一言不发。
“真好看啊,啧啧这小脸…”她近乎是有些嫉妒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你们如今倒是父子了,走在街上,小姑娘的芳心都被收干净了!”
“紫烟也很漂亮。”堂前雪捂着嘴笑。
紫烟故意冷哼一声,随即又破功,忍不住笑着道:“没关系,至少我话多,不和这个孩子一样,是个闷葫芦。”
堂前雪闻言,眼里含着笑,回过头轻轻捏了捏迟深的脸:“他可不是闷葫芦”
迟深有些错愕,下意识往后避,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人指节的冰凉,没有转瞬即逝,似乎在停了许久,一点一点慢慢消散。
他的手也太凉了。
“所以你以后要天天领着这个孩子来戏班?”紫烟不憋着疑惑,直接询问。
由此可见,戏班里的人关系是真的很好。
“不,他会去学堂,会继续去读书,会继续去习字,继续拥有兴趣爱好。”
迟深的眼神变得很微妙,在他身后微微点着头。
“这样啊,不过也确实,十五六岁大的孩子,继续去读上几年学,以后啊,当个江书先生,银行会计,还有那外国的什么贸易什么哎呦忘了忘了,反正都是顶好顶好的!”
堂前雪看着迟深,不动声色点头:“是的,小深他很聪明,做什么都可以成功的,以后说不定还能重返西洋。”
迟深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时不时笑着看一眼堂前雪,似乎在表达他自己的认同。
“等会我们几个,包括钱师兄,还有刘师弟,要在戏台子下听班主说些事,师兄你可别忘了!哦哦对了,偷偷告诉你哦,过两天有贵客要回来……”
“谁?”
京二胡的声音仍旧流淌萦绕在屋间,让人仿佛置身于话本之中。
紫烟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绝对绝对是师兄你最最最最最期待的那个人!我们今天收到他的信了!他可是专程为了你回来的。”
堂前雪一时还没来得及思考,忽然手掌被拽住。
迟深的脸色不太好:“小阿父…”
“我胃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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