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傍晚,白古路便会异常喧嚣。
放学的、下班的、接孩子的、狂商场的,劳累了一天的城市在这段时间发出了最大分贝的不满。
在如此繁华的市中心地段,坐落着这样一间店。
门头是用霓虹灯牌制成的,墙面是一律的白,内里更是单调,即便是大白天也开着日光灯,亮堂堂,又阴惨惨的。
乍一看这间店,完全不知道是卖什么的,再看一眼那门牌就更疑惑了——AI圆梦殡仪馆,赛博朋克嫁接灵异玄幻既视感。
非常邪门,十分抽象。
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老何也不习惯,殡葬业,还不是传统的那种,看门的就他一个,老板成天见不到人,其他两名核心员工更是从早忙到晚,想找人唠两句闲话都找不着。
但谁让这里福利好呢?五险一金,包吃包住,除了基本工资还有提成拿,加班费年终奖一样不少。
像他这个年纪的,没背景没学历,履历又一般,在现如今的大环境下,还能找到一份这样的工作,不知道老祖宗在那边托了多少关系……
虽然他不认识任何一届祖宗,但还是含泪在这里待了三年。
不过这种无聊日子大概也快要结束了,最近老板一直说要整改整改,而且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店内环境到公司氛围的那种改革。
老何托着腮,笑吟吟地望向窗外的斑马线,他仿佛看见老板正风风火火地朝店里走来。
如果你问他,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女人是谁,他能列举出一箩筐,毕竟谁没年轻过呢?
可如果问他,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女人是谁?那答案只有一个。
他那雷厉风行的老板。
这种怕,不仅仅是牛马对领导可随时随地扣工资的怕,更是他这样的小透明对那位常年神出鬼没的老板性格上的怕。
老何记得自己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老板正在窗边打电话。她穿着一件藏青色连衣裙,套着黑色长风衣,黑色高跟鞋。深棕色的微卷长发间,金边镶红宝石的耳饰若隐若现,衬得那脖颈更加白皙纤细。
聊到高兴处,她把脸上的墨镜取下,露出一双含水桃花眼,一颦一笑之间,眸子里生出万种风情。不过眼下似有些乌青,直男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化妆,老何看出来了,这张脸是天生丽质,并未施粉黛。
看见老何,她莞尔一笑。
那一瞬间,老何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百花争放百鸟争鸣,不用牵绳自己就巴巴地往前凑了。
接着,只见面前那人畜无害的女人朝电话那头娇滴滴地说:
“是的没错,我们这里不接收逝者,对,就是死去的人,我们称之为逝者,因为直接说‘死人’显得不尊重,我们是正规门店,都是讲礼貌的人哦。”
这时一个电话插了进来,她瞥了眼接了。突然脸色一变,声音直冲云霄。
“草,你是不是想死啊?凭什么到我这儿就没货了?”
“对,我就骂你了怎么了?礼什么貌?你第一天上班?”
“哭哭哭,哭你二大爷呢,明天中午货送不到我手里你等着变成死尸一具吧!”
从前到后,可谓是无缝衔接,零帧起手,纵享丝滑。
好精分,好暴躁。
滤镜当即“咔嚓”碎了一地,老何懵得像只无助的蘑菇。在工作和美人面前,他只想选择保命。
哪知刚要开溜,索命阎王,不,美女老板叫住了他。
“你是来报到的吧?过来坐。”
老何想说“不”,但他怕自己的这种不礼貌行为会被骂。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迟疑,美女老板笑笑,随和又从容地招呼他坐到沙发上。
“刚和供应商打电话呢,这些人,成天拿了钱不给货,咱也不能惯着他们,你说是不是?给点小压力他们才能办好事。”
“我看你有点紧张,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哈,我有时候脾气是急了点,但是你放心,我不常来店里,在这里干活你也见不到我几面。”
“后面有人跟你对接,我先走啦,回见。”
说着她拿起包,撩了撩头发,从容优雅地离开了店。
老何盯着那双越行越远的细脚踝,好久才缓过神。
他在心里是这么琢磨的:
虽然老板暴躁,但是她也没骂我呀,虽然吓到我了,但是她道歉了呀,虽然精分很可怕,但是她不常来店里呀,虽然这店看着也不正常,但是老板美呀……
老何觉得自己又行了。
就像女人都容易被危险迷人的男上位者吸引,他也被这难驯有趣的女上位者吸引了,这种心理高度概括后就俩字:犯贱。
总之,他决定留在这里工作了。
这一待,就是三年。
这三年他准时准点风雨无阻地上班工作,为的就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可越靠近,反而越发看不透这间诡异的殡仪馆和那位神秘的美女老板了。
比如这家殡仪馆到底靠什么挣钱?为什么福利这么好?老板成天不着店都去干什么了?为什么她特别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明明长那么好看还能当老板挣大钱,这合理吗?
思绪飘得有点远,老何端起杯子呷了口茶,余光瞥见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外。
再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推门而入。
有那么一瞬间,老何是以为是老板来店里了。这人的气质和老板太像了,高贵中透着满满的疏离感,偏偏那一举一动又恰当好处,让人觉得这天鹅是真天鹅,不是装模作样的大丑鸭。
然而再多瞧一眼,就不难发现来客跟老板不是一个性别。
这个男人约莫三十岁,一身灰白色西装,很合身,很优雅。皮肤是冷白色,一看就是常年坐办公室的精英人士。面庞轮廓清晰,五官比电影明星的还要精致好看,尤其是那双黑眸,威严甚足。虽然此刻面无表情,但隐约还能瞧见两眉之间有两条浅浅的竖纹,很明显是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
这绝对是个领导级别的人物。
待来人走到身前,老何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个棕色公文包,包上印着个十分奇怪的符号——白色空心圆圈里面刻着一个“卍”,符号的四个空隙处分别刻着四个7。
“诶您好,看看需要点什么呀?”老何嘴比脑子快,率先询问。
男人抬眸,也不说话,随便瞥了眼老何,跟看路边的石墩子一样毫不在意。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了大厅 ——
偌大的殡仪馆干净整洁,进门左手边十分妥帖地排放着两列实木柜,每个实木柜子上皆躺着一个骨灰盒,款式、尺寸、材质、颜色均不一样。
再看那墙上,长方形的壁龛里挂的满满当当的全是寿衣,老年人款式的居多,潮流款式挂在中间处,左下角最不起眼处还有几件小孩子穿的。
放眼望去,整个殡仪馆既肃穆,又荒谬。
“我来这里找个人。”
男人冷不丁地开口,声音如同烧着壁炉的房间里加满冰的咖啡。
来找人?那是来对地方了,这殡仪馆从来都不是靠卖大厅里的那几件东西来挣钱的。老何会心一笑,他就知道眼前这个身价不菲的男人来意没那么简单。
“您要找的是——”
老何笑吟吟地,带有诱导性质地问,几乎就要把“你们老板”这四个字说出来,但是他又不能明说,必须由客户自己提出来,这样他才能正大光明地给朝思暮想的老板打电话汇报情况。
不为别的,只为在打电话的时候能够多听听老板那温柔的嗓音。
“死人。”
突如其来的两个字将老何从美梦中拽了出来,不等他有所反应,男人接着冰冷地吐字:
“死很久了,是个女人,在你们这儿。”
老何呆愣了几秒,接着局促地将双手握在肚子前,笑呵呵地低声说:“先生,可能你不知道,我们殡仪馆从来不接收逝者。”
这是真的,当年正式入职的时候,同事跟他说的第一条规矩就是这里从来不接收尸体。
也就是说这儿没有尸体的化妆火化埋葬一条龙服务。
闻言,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老何,意味不明地说:“你们不接收,不代表她不能来这里。”
这,这是什么意思?
老何被他那对黑眼珠盯得发慌,再加上这话,只觉一股寒风徐徐吹到背上。
虽然这里是殡仪馆,但好歹尚在阳间,就算接不了地气,也不能直接接地府吧?
快速平复好情绪后,他挤出一丝微笑,直到这时候才起来问人家姓名。
“不好意思先生,您怎么称呼?要不然您先坐?我给我们老板打个电话……”
说着他掏出手机正要操作,不想男人竟然直接无视他的话,往员工通道处走去。
老何职业生涯中还没遇到过如此“自觉”的客户,没啥经验,脑袋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老板平日里的教诲:
“绝不能让闲杂人等步入员工通道!”
下一刻,他几乎脚不沾地地冲了过去,由于身高不够,靠近男人身边的时候还蹦了一下,企图用自己年近不惑的宽大身躯网住人家精壮的后背。
然而只是两秒的功夫,男人已经不在原地,老何甚至都没看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就感到身体失去平衡,紧接着额前一疼——
“哎呦卧槽!”
他头朝前拱到了墙上。
这下撞得可不轻,他眉毛和眼睛都皱在了一起,抱头喊疼的间隙,他瞧见男人正双手环胸地站在一旁,满脸嫌弃地望着他。
老何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一股火涌上面庞,他撂下狠话:
“你敢在这里砸场子,你知道我老板是谁吗?”
“她叫闻灵槐,你出去打听打听她的地位!有本事你就别跑!”
男人当然没有跑,而是在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意外挑眉。
“你说你的老板叫闻灵槐?”
“有本事你别跑!”
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总是喜欢重复自己的话。
男人缓缓勾起嘴角,哼笑一声。
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轻蔑,也不是开心,而是一种仿佛开玩偶盲盒结果开出了一块黑曜石的好奇加兴奋。
继而开口道:“我要找的死人,就是你的老板。”
老何一顿,眼睛瞪得像弹珠,下意识地就想反驳点什么,然而嘴巴连续开开合合好几次,也没能蹦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只觉有一群苍蝇叮着自己脑袋深处的某个想法嗡嗡乱叫。
其实吧,他早就怀疑他的老板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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