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就已经有小贩搬了竹凳、背着箩筐，陆续赶往了桃山下的早集，也有去的更早的，天还未亮就已上路，此时已经一屁股抢了个好位置，将自己的摊位摆好了。
桃山脚下的人几乎都是山里刨食，早集也是山货居多，有血淋淋的野物堆在临时搭起来的木桌上，旁边的案板上插着一把尖刀，一旁猎户正赤着膀子“噌、噌”得磨着斩骨刀，雪亮的刀光在还未亮起的天色下一闪而过。
也有小贩一掀箩筐，将刚从山里摸出来的菌子“哗啦”一下倒出来，菌子上还沾着露水，带着山里特有的泥土清香。
等再晚一会，就有附近镇子上采买的人过来，直奔熟识的摊子，熟练地讨价还价起来。
“怎地今日的菌子又比昨日贵了一文？” 李大娘是常来早集的，这里有多少摊子，每个摊主是什么人，每样货物卖多少铜板，她李大娘不敢拍着胸脯说全知道，也敢说自己知道九成九，这山里的野货她最喜欢菌子，每回来这桃山早集都要买上一篮子回去，熬出来的汤鲜美无比，直叫人恨不得将舌头也吞下去。只是最近这菌子价格涨得厉害，往日她能买一满篮子，如今只能买上半篮子了。
“这菌子再贵下去，可都要比肉贵了。” 李大娘心里算了算菌子价格，吃惊道。
“实在是外头情形不好，上次去镇子里买药，往日能买五包的药钱，上回就买到了三包。” 鲁大叔坐在卖菌子的摊子后，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诉苦，“家里儿子还等着这药救命呐，这世道真是不让人活了。”
李大娘知道他家情形，摇了摇头：“前日镇子上新来一个大夫，也是打东边逃来的，听说原先给大人物瞧病的，你要不明日带你家儿子上镇子里问问？”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捡起了菌子，时不时甩一甩伞盖上的露水，整整齐齐地排在她带来的竹篮里。
鲁大叔听了忙道：“多谢大娘，多谢大娘…那大夫在何处坐诊呐？”
李大娘挑完了菌子，拍了一拍手，示意鲁大叔称上，又道：“就在明安堂，诊费说贵也不贵，二十文瞧一次，后面再去只要十五文。”
鲁大叔快手快脚称完，结了账，又往里塞了两个才递给李大娘，“多谢，我明日就带他上镇子里瞧瞧去。”
李大娘心满意足地接过篮子，又转头看向旁边的摊子：“阿初你今日也来了？”
叶初今日起晚了些，刚坐下摆开摊子，忙得连头上的汗也来不及擦，听到李大娘问起，扬起一张小脸道：“是，昨日刚从山里出来。”
她长着一张圆脸，脸颊上因为长年进山有些逡裂发红，一对眼睛却亮得惊人，乌溜溜地一转，见谁都有三分笑意，头发用一根布条缠着束在脑后，有些毛毛糙糙的，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
按李大娘的眼光来看，这是一张顶有福气的脸，只是叶初的经历可跟福气搭不上边，七岁那年就失去了双亲，村子里一家一口饭地喂到了八岁后，就不再招人待见了，小小年纪只得自己想办法进山寻摸生计。
李大娘略有些怜爱地看着她，这叶初跟她的孩子一般大，却已经出来想法子养活自己了，这让她忍不住一开始就照顾了她的生意，却意外捡着了宝：“今日可有桃子？景儿这几日正闹着要我买，我来了几回都没见着你。”
叶初好不容易把摊子铺好，听了这话又笑起来：“有的有的，这回比上回多了。山里这几日起了大雾，我多待了两日才下来。”
她将箩筐盖一掀，直接把箩筐递给李大娘看，李大娘凑近一瞧，里面是大半筐的桃子，挤挤挨挨得挤在一块，每一个都饱满欲滴。
说来也奇怪，李大娘也不是没进山摘过野桃，这一般野桃都是酸涩难咽，路上有人看到摘都不肯摘，一茬又一茬的野桃只能便宜了山里头的鸟儿。但叶初卖的这些桃子看着外表一样，果肉却是甜的，一咬下去满口生津，吃多几个也不会腹胀，反而觉得身轻体快。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李大娘吃了几回桃子，只觉得自己腰疼都没以前厉害了。
“给我拿上六个罢。”李大娘扫了一眼框里的桃子，又递回给叶初，并不自己挑。
叶初从箩筐旁抽出片宽叶子，将六个桃子包好递过去，“承惠，六文钱。”
李大娘接过桃子，又寒暄了几句，才慢悠悠拎着东西去别的摊子了。
叶初蹲在地上，将筐里的桃子拿出来摆齐整，又将竹凳拿出来坐下，才长吁一口气。
叶家村离这集市也要走上五里路，她今年不过十岁，背着一个这么重的箩筐走上十里路还是很吃力。她一边按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吆喝了起来———
“看看桃子勒，桃山里的桃子，吃了有桃仙保佑———”
在叶初卖力的吆喝下，很快卖出去了大半桃子，剩下的个头都不大了。她停下吆喝，心下盘算着一会不如四文钱五个卖了，也好早点回去，前日下山下得太晚，今日又起得太早，她现下困意汹涌，只想赶快回家睡上一觉。想了一会，睡虫上头，叶初的脑袋忍不住一顿一顿得往下掉。
“你这是有桃仙保佑的桃子？”
摊前传来一声询问。
叶初正低着头打瞌睡，听到有人来问才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白色的靴子，然后是白色的衣裙，再往上就是用银线绣着暗纹的腰带。
来人是一个女子，逆着光看不清脸，一头青丝用一根白玉簪挽了起来，腰间别着一支短棍，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首饰。
叶初乍一睁眼，看到这么个浑身上下雪白的人儿，只以为菩萨下凡了，吓得一骨碌站起来，差点就拜了下去。
“这位菩…额…姐姐。”叶初差点把自己想的话脱口而出，连忙收住，在心里擦了擦汗，“这桃子是桃山上摘下来的，住桃山附近的都知道，桃山上有桃仙，所以这桃子自然是有桃仙保佑的。”
那女子似乎笑了一下，为什么是似乎呢，因为她虽未戴面纱，面容却云山雾罩，不甚清楚，叶初没在意，只以为自己没睡醒眼花，还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她抬眼瞧那姐姐没说话，又从摊子上拿了一个桃子递过去：“姐姐也可以尝尝，这一个算我送姐姐的。”
那白衣女子伸出手，菩萨姐姐的手也像菩萨，纤细修长，白得就差跟衣服一个色了，接过桃子，将桃子在指尖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了一下，又放回到叶初手里。
叶初只以为这姐姐不喜欢这桃子，心下暗暗可惜，脸上也显出些丧气来。可下一瞬听到菩萨姐姐说得话又差点跳起来———
“你带我去这桃树在的地方，我给你五两银子。”那白衣姐姐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一锭元宝来。
叶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有些茫然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递到眼前的银子，眼睛都看直了，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五两银子呢！
叶初……叶初真的很想立刻答应下来，但她的良心不允许啊！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叶初才开口道：“带路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姐姐给我一两就足够了。”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看那锭银子，眼神就跟黏在上面了一样，充满了不舍。
那白衣女子却将银子一抛，正好落在叶初怀里：“给你你就拿着，我现在就要去，不耽误你的生意罢？”
还有这好事？！
叶初手忙脚乱地接住银子，连声说道：“不耽误，不耽误，咱们现在就去！” 心里只觉得自己今日是真遇到了菩萨，这心肠，这阔绰，姐姐在她心里就是菩萨了！
她当即把包袱一卷放进箩筐里，背起轻了大半的箩筐，兴高采烈地对那姐姐说道：“那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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