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是在无声里出生的孩子。
他诞生的那一天，也是母亲死去的那一天。圣行教的所有人都在为他的母亲，那个暂居人类躯体的神明哀悼，因此无人对他的来到欢呼。
a理解缘由，所以没有任何哭闹，只是给人们一个适合哀悼的环境。
但人类对他这个举动产生了不解与恐惧，他们害怕着与普通孩子不同的自己。
a明白原因，所以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不公的对待。
在他眼里，任何事物都是理所当然的，他能清楚地认识到每一条命运的起因和终点。在看过一切后，他当然不会对人们主观的情绪所牵动。
神明会平等地看待一切，然后作为旁观者，目睹自己的世界死去。
一切都是早就猜到的，索然无味的。
——神明如此，他亦是如此。
但b和c是不同的，他们继承了部分神力，是与自己等同的，无法被看透的孩子。
他们的存在就像是黑白影片里唯一的活人，在格格不入的世界里，如刺眼的光一般晃过他的眼睛。
他无法参透，于是尝试去解读，去理解。他们彼此询问，彼此陪伴，像抱团取暖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像彼此都是同类。
但a深知自己并非人类，他只是被神明诞下的，剩余的神性罢了。
他并非继承，而是本身就同属神明，所以能够对人类的排斥毫不在意。但那两个孩子不一样，他们无法理解同类的孤立，正缓慢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在他所看见的，自己尚未参与的命运里，c会死于自杀，不久后b也会不堪重负地逃离这个世界。
对于这样的结局，他第一次产生了惋惜的情感。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终于像孩子那样有了好奇的心思，于是小心翼翼地捧起视若珍宝的两个石子，将它们放进了自己最柔软的盒子里。
他本该一路走到尽头，不带走任何东西，但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喜爱，拾起了两颗被丢出道路的石子。
但这没有关系，他对自己说。
即使走到了尽头，即使自己倒在路上，盒子也只会滚落地面，然后打开。
他珍爱的珠宝会重新回到道路上，到那时候，他不必担心他们会被挤出道路。
因为孩子终将长大，他们会学会如何面对世界的孤立。
他确信着，因为人类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即使他已经看不见被自己搅乱的命运，也始终坚信着。
——直到离去真正降临的那一天。
失去□□的他只能依靠着神明的力量才能短暂地停留。他本想再看最后一眼，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c在那座林中宅院里自杀的场景，然后第二日b也从学校天台上跃下了。
一切的结局和最初一模一样，他的参与没有任何改变。
注视这一幕的他，第一次落下了泪水。
只是茫然地落泪，没有任何的情感。
“你救下了他们，他们也因你死去，这就是平衡。”
神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是他的母亲，诞下他的世界之母。
“可我不想要这样。”他恍然地重复着：“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他是最明白平衡不可打破的，可即使如此，也还是生出了与神性截然不同的情感。
紧接着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那是温柔的怀抱，仿佛拥着的是被褥里的婴儿。
神明柔和的声音从他的耳廓处传来。
“我的孩子，不需要多想，一切都是必然。”
她勾起少年散落的发丝，宠溺地望向沉默的孩子。
这是她诞下的，完全属于她的孩子，他的每一寸发丝和肌肤都与自己息息相关，在这黑白的世界里，他是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就会欢愉地微笑。
将他想要的一切都摆在他的面前吧，她如此感叹着，如此承诺着……因此也应允了孩子的的请求。
“你确定要回到那一天吗？”
“是的。”
得到答案的神明只是轻叹一声，她将固执的孩子送去了想要到达的地方，并在心中坚信着：
——他发现平衡无法打破后，一定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
a度过的无数个四月一日。
第一次，他将自己的愿望告诉了两人，希望对方能接受自己的死亡，结果却遭到了激烈的驳斥。他们想尽办法挽留他，可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在两人的痛哭声里，他再次离去了。
第二次，他尝试交代遗言，但依旧得到了相同的结局。
第三次，第四次……他不知晓自己停留了多久，只是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明白又一次要回去了。
神明劝告了无数次，但他依旧一意孤行地留下了。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的循环呢？
他抬头抚摸着两人的脑袋，出神地想着。
*
不知过了多久，神明介入他的循环，她赐予了c回溯的权力。
a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第一次发火了，还是面对自己的母亲。
“她不该承受这样的负担！”
“那你就该忍受这样的折磨吗？”
神明与他争吵着，那是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
a一直都知晓交换神位的法阵，但从来没有打算去使用它。而当他看到c的桌子上摆了相关资料的时候，第一个念头竟是：
『她还是找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惶恐，对于‘c打算付出生命’的惶恐。
与此同时，神明也给予了b回溯的能力，她给对方设下谜题，以此诱导b去阻止c的计划。
一个人的循环变成了三个人的回溯，局势完全脱离了a的手心。
这样混乱的，令他无法明白的局面，如果真的能走到他所期待的结局……
a抬眸，金色的眼睛里映入了b愤怒的面孔。
『如果能够让他们活下来，那一定只有奇迹了吧？』
*
“所以你度过了我们所有的轮回，甚至更多吗？”
听完a的讲述，c是第一个出声的。她想摆出一个微笑，却发现留下的只有眼泪。
她的神明没有抛弃她，却承受了比她更多的煎熬。
在无数个无法被理解的循环里，他是如何跟自己说的，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
她害怕知道。
a没有回答，他看向自己手里那一杯刚倒的温水，水面能清楚地映出他现在的模样。
那是无力的目光，仿佛一片干涸的泉水，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土地裂痕。
但他始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彼时，他的视线扫过沉默的b，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了对方的头上。
“会没事的。”
a没有说完剩余的意思，但现在b已经彻底明白了。
——会没事的，如果没能救下你们，我会再次进入循环，直到平衡打破的那一天。
b的鼻子没来由地一酸，他想要咽下泣声，可一开口还是暴露了。
他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我们接受你的离开？
闻言，a轻轻抱住了面前的两人，他温和的话语从两人背后传来。
“因为要长大了。”
孩子终将面对这个世界，即使陪伴在身边的人已经走了，也还是要以大人的身份去面对一切。
这就是现实。
*
最后的四月一日，三个人实行了和最初一样的规划。
上午去c选中的地方，下午去钓娃娃，然后到了晚上，三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他们度过了无数个属于四月一日的夜晚，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同平静地等待着结局。
c望向无星无月的夜空，她是第一次如此害怕太阳的升起，但是没有办法，她无法挽留。
如果要求神明留下会让他陷入困境，她宁可对方离开自己。
那b呢，他是如何想的？
她知晓b比自己更加执拗，可回头望去时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对方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挽留，只是静默地坐在a的身边。
时间一点点流失，她靠在a的肩头，听着呼吸声越来越轻。
她听到的，来自对方的最后一句话，只是一句简单的祝福。
“愚人节快乐。”
——生日快乐。
两个人再也抑制不住哭腔，可他们又怕吵醒身边的人，于是只能尽可能地低声哭泣。
颤抖的双手已经在不断地擦拭眼睛，可泪珠却像是无尽的悔意，源源不断地落下。
十二点过了，世界的新一天再次开始。
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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