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谢叙的地牢里。
柯巽已经将看守的狱卒支开。
我独自踩着阶梯,沿着阴暗冰冷的通道走到牢房前。
谢叙头发花白,乱糟糟地盖在脸上,双颊深深凹陷下去,盘腿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来人。
我弯起嘴角,清清嗓子。
“谢伯父,别来无恙啊!故人相逢不相识,芫芫好生难过呢。”
他猛地睁大双眼,跌跌撞撞地走到栅栏边,脚边的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响声。
“是你,果然是你!孟芫!”
他恍然大悟似地扑在栅栏上问我:“那封信…是你写的?!”
我抽出帕子掩鼻:“哎呀~我还担心这么多年过去,谢伯伯父已经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靠一纸字迹陷害人的呢~”
“你…”他双手紧紧握着栅栏,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我要见太子!我要见皇上!”
“陛下!臣对您忠心耿耿,臣是被冤枉的啊!”
回声响荡在空旷的牢房里。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完疯,颓丧地跌坐在地上。
“喊完了吗?”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看野狗发疯的,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黄澄澄的金簪子,是从谢夫人头上拔下来的。
看到我掏出簪子,他龇牙咧嘴,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静儿!我的静儿!你对我夫人做了什么?”
他夫人与他青梅竹马,在周围人都嘲笑他外室之子身份时,只有她从不嫌弃他,会用亮晶晶的眼眸崇拜地看着他。
她心甘情愿陪他穷困潦倒、陪他受人白眼,十数年如一日地相濡以沫。
谢叙的这个丞相之位,有一半是为他夫人挣下来的。
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私下打点好押送犯人的官差,就能保全妻儿。
我笑了起来,肩膀抖动得不成样子。
“做什么?我要做什么,伯父难道不清楚?”
这一抖不要紧,他儿子的玉佩、女儿的香包都从我袖口里抖落出来。
每掉一样,谢叙眼里的光就暗淡一层,他整张脸皱成一团,浑浊的泪水从沟壑之间流过。
他认命似地跪倒在地,拼命地向我磕头:“王妃娘娘!我卑鄙我无耻我龌龊!我死了后该下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
“可这些都是我一人的过错!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一家老小!我来世定会当牛做马,变个大王八,给孟氏一族守墓!”
“闭嘴!!!你没资格提他们!”
我握紧拳头,努力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膛。
“好!”
“你不是想救你妻儿吗,我给你最后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蹲下去,在谢叙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重重地向我磕了一个头。
….
行刑那天,谢叙从大牢里坐在囚车上送往刑场。
一路上,他一直大喊自己罪有应得,把这些年自己做过的龌龊事,全部亲口说了出来。
囚车从孟府旧址经过时,他扯着嗓子喊:“我!谢叙!恩将仇报!陷害孟氏一族无辜入狱!罪该万死!”
“我!谢叙!恩将仇报!陷害孟氏一族无辜入狱!罪该万死!”
“我!谢叙!恩将仇报!陷害孟氏一族无辜入狱!罪该万死!”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忏悔。
我坐在斜对面的茶馆二楼,抬头望向孟府上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父亲母亲,你们听到了吗?
堂兄堂姊,你们能看到吗?
你们看,围观的百姓都笑谢叙疯了,拿着青菜皮和臭鸡蛋砸他。
等他人头落地,他们还会哄抢着上前沾他的血。
因为有人说拿回去画符贴在门上能以恶制恶,辟邪挡灾。
不过这是假的,是我和柯巽编出来的。
我要让全天下人,都为谢叙的死而高兴。
***
谢叙这一死,是必定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他想用自己流传千古的臭名,换家人平安。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
我还在犹豫时,柯巽已经派人去流放路上把他们都杀了。
柯巽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现在不斩草除根,以后死的就是我们。”
“他只求了你,又没求我。”
“你既遵守了诺言,我也扫清了隐患,两全其美,不好吗?”
我沉默不语。
谁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柯巽可比我黑多了。
从茶馆出来的时候,我们碰上了柯巶。
他眼睛色咪咪地我身上打量,皮笑肉不笑地向我奉承:“王妃娘娘!今儿个怎么有闲情雅致出来了。”
一边挤过来,一屁股崩走柯巽:“我这蠢弟弟啊,自小没娘教没爹管,整天黑着个脸,哪里会讨人高兴!”
“不如由我陪您走一段,这京城上下吃喝玩乐,就没有我不熟的地儿!”
说着,还弯腰低下头,欲盖弥彰地想凑近闻我身上的味道。
我被恶心坏了,一个转身走开,面上依旧维持得体的笑敷衍他。
“我今日出来是想给殿下买些市井点心,方才听路人说,城外往东三十里有一户农家,做得一手好桃花糕。可惜我出城多有不便,不能亲自去买。”
柯巶立马拍着胸脯回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这就去给娘娘买来送到府上!”
他屁颠屁颠地走后,我瞥向柯巽,他看着这位世子哥哥的冷漠眼神,既不像看亲人,也不像看仇人。
像屠夫看着猪圈里的猪,还带些悲悯。
我低声说道:“以后我们见面还是得再谨慎些。”
今天并没有要事商议,不知为何柯巽也跟了过来。
他与谢叙之间应当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柯巽冷笑答道:“无妨。都是一群死期不远的家伙。”
我提醒他:“他可是有丹书铁券的,没那么好杀吧?”
“芫娘,这次你等着看戏就好。”
***
柯世子几个月后就死了,还死得很荒唐。
他流连秦楼楚馆,爱和小馆厮混,这都不是秘密。
但他偏偏看上了一个良家弱公子,那公子和一个老仆守着祖上的薄产拮据度日,并不想理他。
柯世子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要霸王硬上弓。
公子不从,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谁知那老仆原是小时候他们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一辈子对主子家忠心耿耿,见相依为命的小主子死了,怒火冲心,从柴房提着刀过来就往柯巶的胸口上砍。
乔氏看着被抬回来凉了一半的儿子,还哭着喊着要太医抢救。她只生了一儿一女,柯巶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柯巶死后,柯巽顺其自然地替代他成为了安远侯府的世子。
乔氏变得神志不清,说一定是柯巽害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安远侯嫌她疯疯癫癫,又惧怕她娘家势力,便养了几个通房消遣。
柯巽的官职越升越高,但他并不满足,而且越来越急切地往上爬。
我没有想通:“你如今已经位高权重了,急什么?”
柯巽温柔地拂去我额前的碎发:“芫娘,还差得远呢。”
“我想要的,还在别人手里紧紧攥着呢。”
他温热的指尖抵在我微微发凉的额头,我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下一步,你是不是要去边疆领兵打仗了?”
柯巽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芫娘,你真的很聪明。”
“那你不妨再想想,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看向他,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野心和**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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