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强劲的冷风袭过,两扇饱受风雨侵蚀的门板哐当一下大开,狠狠砸到阿大脸上。他哎哟一声,屁滚尿流地往外跑,却怎么也迈不出门槛一步。
浑身**的魏云玖踱步过去,那张以往吸引无数视线,仙姿玉色的脸,经了河水浸泡,肿胀变形,染上可怖的青白色。
“是你,你不是被我们扔进河里……”村长一家早就吓得肝胆俱裂,勉强辨识出魏云玖的容貌身形,禁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
魏云玖微微一笑,“河神大人感念你们心诚,特地让我来接你们过去伺候,怎么,开不开心?”
到底还是一家之主的村长有些见识,在其他人几近昏厥的情况下,还能强撑着一口气问道:“伺候?河神大人的意思是?”
魏云玖:“当然是去饮马河里。能够贴身服侍河神大人,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是是,老头子明白,可……”村长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河神大人若是有吩咐,您尽管说,俺们全村老老小小保管将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但是万万不能到河里随侍,俺们就是普通人,去了就死了……”
村长家的婆娘,并两个儿子儿媳,也一股脑地跪了下来,哀求道:“是啊,去不得,去不得……”
什么为河神大人做事,得蒙福泽,不过是几句不切实际的空话,说得再好听,还不是哄着他们去送死?且不说河底多么阴暗潮湿,单单要跟一个怪物相处就够怕人的,指不定哪天就被一口吞了。何况,他们一家老少亲亲乐乐,和和睦睦,小日子有滋有味别提多滋润,谁能舍得下?
魏云玖冷笑:“原来你们也知道,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哄人,也知道人一旦跳了下去,就是彻底死了。可还记得你们当初哄骗我,哄骗其他人时是怎么说的?”
村长痛哭流涕:“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那可是河神大人的意旨,我们只能遵从。”
“狗屁的河神大人!”魏云玖不屑嗤笑,“我告诉你们,饮马河里确实有古怪,但那原本只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妖怪,丝毫不足为惧。早些年的旱涝也都是那小妖怪兴风作浪,它实力微乎其微,对你们的影响也近似于无。假若你们当时积德行善,照常务农耕桑,不须天道出手,便能生生虚耗死它!可笑的是,那妖物不过略施了点小手段,编织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梦境,你们就信了,急哄哄地奉上祭品,甚至还敢用活人献祭。谋害他人性命,有伤天和,又屡教不改,如今你们的报应来了。”
村长听得怔愣半晌,费力地理解着魏云玖话中深意,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难道说是我们助纣为虐,养大了那河神……河妖?”
魏云玖讥讽道:“想想那些被你们坑害的无辜女孩,想想那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这些惨死之人的怨气越浓郁,吞噬了他们的河妖就越强大。反之,河妖实力越强,对新鲜血肉的需求就越大。我劝你趁早算算你们村子里还剩多少人,看看够不够满足那妖物的胃口。”
他说完,一挥衣袖,身上不断滴水的红色嫁衣顷刻间消失不见,换上了魏云玖平素爱穿的浅色衣袍,长发整洁,一丝不乱,又成了那个光鲜亮丽,仙人之姿的魏云玖。
“夫子,夫子回来啦……”村长的孙子尚在稚龄,对近些天发生的事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他的眼睛虽然被娘亲掩住,但因着在指缝间看到魏云玖而开心不已,正要欢呼雀跃,却被娘亲一把捂住了嘴。
信仰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颠覆的,魏云玖先礼后兵说了那么多,村长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待亲眼看到魏云玖施行“法术”,才彻底信服,毕恭毕敬地叩首道:“求仙人救命,求仙人救命,俺们一家老小必定早晚三柱香,日夜供奉。”
魏云玖眯了眯眼睛道:“要想除去河妖,你们先帮我办几件事。”
……
第二天早上,晨起的徐二叔去山里砍柴,意外在小道上邂逅了魏云玖,这人揉了揉眼睛,直呼有鬼,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村里,脚上的草鞋都跑丢了。
稻香村本来就小,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魏云玖还活着的事。有人猜测是魏云玖冤魂不散,该做一场法事驱赶。正在这时,村里却渐渐有不同的声音流传出来,也说不清楚到底从哪里开始的,大家改口贬斥饮马河底的那位为妖物,却将魏云玖慢慢奉上神坛。
思想上的变革向来最困难,不是没有人提出质疑和反对,但魏云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这是不争的事实,连日来的暴雨也在魏云玖指定的时辰停了下来。
使得众人精神上的天平彻底倾斜,纷纷选择站在魏云玖这一端的是,那些因亲人的愚昧而被牺牲掉的女孩子们夜夜还魂,诉说着河水的冰冷,死后的孤寂……
终于有人忍受不了心理上的折磨,跑来问魏云玖该怎么办,魏云玖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死得那么惨,心有怨气入不了轮回,你们对不起她,就想办法祈求她的原谅吧。”
那妇人已是期颐之年,闻言啜泣着点点头,据说回家就拖着破败的身体,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独自坐在院子中,喃喃重复道:“惠儿,阿娘对不住你,叫你受苦了……”
一抹半透明状似有若无的少女身影,凭空浮现,惨然笑道:“你说观完祭神典礼,回家就给我做红糖糍粑,我信了,可是他们却把我捆了起来,让我再也回不了家。阿娘,水里好黑啊,你明知道我一直,一直最怕黑的……”
老妇人哭得肝肠寸断,“阿娘错了,你放心,阿娘这就来陪你,惠儿不怕啊。”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又狠狠哭了一场,大悲之下,情绪失控,呼吸便窒住了。
少女飘过去,试探性地伸出手指。
老人的魂魄堪堪在此时脱离躯体,她握住少女的手,如同几十年前哄劝撒娇的小女儿那般,柔声细语道:“惠儿,跟娘一起走吧,下辈子,阿娘一定好好保护你。”
浓雾乍起,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于夜色浓重处缓步走来,长长的勾魂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少女下意识挣了挣,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想要逃开。
老妇人急切道:“惠儿!”
少女的动作顿住了,半晌乖顺地跟在老妇人身旁,手拉着手走向地狱深处。
……
“这么说,三姨婆跟自己女儿一起转世投胎了?”阿香一边锄草,一边问道。
之前阿香得知自己被选作河神新娘,成为了全村推出去的替罪羊,拼死为自己博了一线生机,逃出去之后因为没力气跑远,又怕被村里人循着痕迹抓回去,干脆一咬牙躲进了放归山,心想着即便是被狼啃吃了,总好过不明不白地淹死在河里。
魏云玖本是山鬼,进出山峰幽谷如入无人之境,想要在放归山找到一个人太容易了。也幸而,他猜到了阿香会躲进山里,否则这姑娘真就凶多吉少了。
只是经此一遭,阿香的心彻底凉了,死活不愿意回家。魏云玖就帮着她在半山腰上建了一间木屋,又预备下了些防身器具,平时对阿香颇多照顾。
魏云玖近期在做的事,阿香也有所察觉,她是在鬼门关上徘徊过的人,反倒不再像之前那般怕鬼,还自动自发地将一些杂活揽在身上。
魏云玖见阿香聪慧通透,性子里藏着一股韧劲,是可造之材,就有意教她读书识字,开明心智,目前收效甚佳。
“三姨婆活了九十七岁,除了河神祭,一辈子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反倒帮了不少逃荒流民,功过相抵,寿终正寝,剩下的福报全都自愿给了女儿小惠。”
阿香好奇:“那她们下辈子会怎么样?”
魏云玖道:“三姨婆和小惠会投胎成一对双生姐妹,姐姐体弱多病,先天不足,自娘胎里就被妹妹掠夺营养,落地后更是会一心一意地爱护妹妹,以偿罪孽。”
阿香听得失神:“这就是您说得因果循环吗?所以我们看到的富贵贫贱,生老病死,其实冥冥之中皆有定数,看似不公的安排,也另有根底,是吗?”
魏云玖笑了笑:“是也不是,你很有慧根,但是仅在这个层面还是不够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之上还有‘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啊。”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天道也有不公的时候,否则哪来那么多叛神者?
阿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拄着锄头道:“现在的我还不能完全领悟您说的话,但是,以后的我,或许可以。”
很久很久以后,当终生未嫁的阿香成为一方有为术士,扶危济困,锄奸铲佞,享受着方圆百里所有人顶礼膜拜,无数功德加身的时候,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当初帮助自己走上修士一途的引路人。
彼时,已经没人敢唤她阿香,而是毕恭毕敬地尊称一句“袭香居士”,那个凭一己之力让数万女婴免于溺死的人,最终青史垂名。
明天完结这个小故事,然后开启新单元,撒花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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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乡村怪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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