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陵城坐落于江南鱼米之乡,三山环抱,一水中分,处处青砖黛瓦,粉墙连绵,在烟雨迷蒙的天气里,最是妩媚多情,引无数文人墨客竞折腰。
这日薄雨初霁,丽日高悬,万道金光如丝在织布机上,明晃晃地流泻下来,见缝插针地渗进小城,透着若隐若现的琉璃光泽。
守卫田小鸽呼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哈欠,将乌沉沉的城门打开。一时间,贩菜运柴,挑浆抱壶的行人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都是赶了个大早来奔生活的乡下人,身上尤带着晨露和泥土的气息,指着挣些三瓜两枣贴补家里的嚼用。
此等日常工作,田小鸽原是做惯了的,快速检视过后就放了行。也有往来频繁,头脑灵活的,早在田小鸽面前混了个脸熟,随手塞给他一把野山楂,泥鳅一样滑了过去。
田小鸽往嘴里抛了一粒,虽然有些酸涩,大体还算清爽可口,他想到了什么,把剩下的山楂一股脑塞进袖袋里。
日头堪堪升到旗杆顶上时,一辆阔大的玄色暗纹马车缓缓驶过来,上面用墨蓝色薄绸帘子密密罩了,四角垂着挽了黑曜石同色流苏,摇摇摆摆地晃至眼前来。
嚯!
这是哪来的过路客,好生气派!
田小鸽在城门口守了几年,迎来送往,寒暑不辍,三教九流的人见识了个遍,自认也有几分眼力,但到了这粗看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低调内敛的马车面前,竟也露了怯,吃不准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照例本该检查一番的,但田小鸽刚一露出这个意思,护卫在两辕边的高大青年就皱起眉头,其中一个面色冷然地掏出一块令牌。
“啊,这,这是羽卫司的……”田小鸽惊诧,却并不太敢十分确定,毕竟这东西他只只还是在经年前机缘巧合之下,随侍在本地县太爷身后时,在一位来此视察的官老爷身上远远见过一眼。
高大青年收了令牌,冷冷吩咐道:“你今日什么都没见到,绝对不可泄露出去。”
田小鸽点头如捣蒜,心知自己是有幸遇到贵人了,但他撑死也就这点造化了,贵人入城后哪里还能记得区区一介小卒?纵然有事,也该县衙里的那班人奉承。
高大青年安排妥当,低头极为恭敬地隔着车窗禀报:“爷,处理好了。”
一道冷冽威严,明显久居上位,惯于发号施令的声音淡淡响起,“走吧。”
青石街道宽绰平坦,马车辘辘而行,乱糟糟的吆喝声涌入耳际。两边店铺茶肆鳞次栉比,馆阁楼院不知凡几,虽比不得天子脚下,京师盛世繁华景象,倒也另有一番古朴雅致的可爱。
行了一段路程后,马车忽然停滞不前,驾车的青年低声告罪,却一时无计可施。原来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堆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里,将并行三辆马车尤有宽余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唤作林七的驾车青年询问道:“爷,是否绕道而行?”他们主子虽然地位尊崇,位于万万人之下,但并不是随意恃强凌弱,不知变通的人。
端坐在马车里,悠然品茗的人道:“无须绕道,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了。”
主子性格冷淡,少有如此兴致,林七动作也快,一杯茶尚未喝完,他就回来复命道:“爷,问清楚了,说是这条街上新开了一家叫做天然居的酒楼,特别受欢迎,楼里一座难求,所以虽然现在还未到午时,食客们却都蜂拥而至。”
正说着,人群里突然爆发出连绵不绝的惊呼声,两个脾气火爆的男食客忍不住大打出手,竟然扭打成一团,嘴里还忍不住骂骂咧咧地说道:“天人居的雅座是我的,今儿谁也别跟我抢!”
另一人不甘示弱地还嘴道:“放屁!你兜里那几个子,也敢肖想进雅座?蹲在门口食屎去吧你!”
林七深深皱眉,看这两人穿戴华贵,应该也是出身不俗的体面人,怎么一开口如此粗鄙不堪,有辱斯文不说,冒犯了主子就罪该万死了。
眼看着两人越战越勇,免不得一番长久酣战,围观众人非但没有劝架的心思,反倒明晃晃地幸灾乐祸,少了两个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趁机奋力削尖了脑袋往天然居挤,其中赫然还有许多娇娇俏俏,仿似风吹就倒的水乡美人。还别说,别看这些姑娘家平素温和无害,与世无争,此时此刻竟然露出不甘人后,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来。
面对这副匪夷所思的荒唐景象,林七摇头之余,也不禁升起了浓浓的好奇心,天然居的食物究竟美味到什么地步才会让食客们如此失态?
显然有此猜想的不仅仅是林七一人,马车里的人也纡尊降贵道:“林七。”
林七跟随他多年,一听就明白主子这是要尝个新鲜,立刻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主子去酒楼,自然不可能同普通食客一样,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林七找到天然居的管事,花了十倍的价钱,用白花花的银子硬生生砸开了一条贵宾通道。
蔺相谋被请下马车,在林七等人的拱卫下一路来到二楼雅间,期间收获了无数参杂了羡慕嫉妒哀怨等情绪的目光。
时年二十七岁的蔺相谋自出生之日起就是名正言顺的天潢贵胄,从小奴仆成群,金围玉绕,再加上自个英武轩昂,威严赫赫,手段谋略亦是不凡,翻云覆雨的巅峰权力,赋予了他万剑难搓其锋的磅礴气势,无论走到那里都是不容忽视的天之骄子。
这还是蔺相谋第一次被众人如此毫不掩饰的敌视。
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食物的力量当真这般神奇吗?
蔺相谋出手豪阔,胸怀舒朗,并不喜欢在银钱上多做计较,在雅间里坐定后,不顾小二远远高出市价许多的菜品报价,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肴。
天然居的生意太过火爆,蔺相谋等人又来得晚,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一桌子菜才上齐。人说好饭不怕晚,几经波折下来,矜持自傲如蔺相谋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期待来。
他拿起竹筷,挟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肉,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两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再也不肯动一筷。
注视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蔺相谋瞬间没了食欲,他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人间险恶,并罕见地产生了被人蒙骗的憋屈感:白白花了几十两银子也就罢了,这菜也太过难吃了吧?
想到一楼大厅里乌泱泱的食客,蔺相谋冷笑道:究竟是烟陵城此地人傻钱多,还是天然居的老板不惜血本请了太多托儿?
不过,不管真相到底为何,他蔺相谋这辈子还从来不知道“吃亏”二字怎么写,忍气吞声可不是被誉为“活阎王”的蔺相谋的风格,一个眼神示意,林七等人就将店小二喊了进来。
蔺相谋也不与他多费唇舌,只道:“这么贵的菜,味道却如此一言难尽,店大欺客?”
店小二丝毫不慌,显见得不止一次被人当面质问,不卑不亢地说道:“客官,您可别信口胡说,毁我们小店声誉,我们可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林七怒喝:“放肆!”
蔺相谋把玩着白地青花瓷杯,阴测测地笑了:“去把你们主厨请过来。”
店小二一脸戒备,还有一种自以为看穿一切的不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没安好心,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见我们公子吗?呸!想得美!”
林七见小二不识抬举,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微一用力,店小二立刻疼得呲牙咧嘴,汗出如豆,却仍旧咬牙硬撑,用方言味儿十足的本地话骂道:“吃牢房的死杀才!侬到底想干啥?”
蔺相谋闲闲道:“倒也不做什么,就是让掌勺之人,把这些难吃到猪狗都嫌的饭菜,一口一口,全都吃掉。”
“你说谁做的饭菜难吃呢?”一道清朗柔和,泠泠悦耳的声音,如山涧幽溪,峰顶寒雪,如梦似幻地飘荡了过来。
绘了兰草图案的门板被人一把推开,白衣玉冠,一身渺渺仙气的青年,持了一把锃亮的菜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行为举止之间不见丝毫粗俗鲁莽,反倒洋溢着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青年玉面微含三分怒气,先是关切地瞅了一眼被扣押着的店小二,紧接着就不闪不避地迎上了蔺相谋的打量。
蒙了烟云纱的窗子敞开着,日光斜斜漏进来,如月夜清辉粼粼荡漾。随着抬头的动作,青年的脸庞一寸寸明亮起来,显出羊脂白玉般洁净细腻,通透光润的诱|惑。
原来不是史书愚弄世人,而是真的有人能够美得倾国倾城,艳冠八方,让人无端端觉得,能够多看他一眼,既是恩赐,也是罪恶。
看清楚青年眉眼的一瞬间,包括蔺相谋在内的所有人,恍然明白了天然居的底气所在,有着这样一张脸,就是把白开水当作玉液琼浆卖出天价,估计也会有人抢破了头。
黑心商人魏云玖恃美行凶
蔺相谋读作xiang四声,意为宰相之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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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秀色可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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