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五年,安然没有得过感冒。她经常锻炼,饮食健康,作息规律。她的身体素质非常好。这场感冒来得猝不及防,像走过寻常熟悉的街道,却被高空抛物伤到一样,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为什么会感冒呢?安然昏头昏脑地想,并没有着凉啊。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她会穿一件薄羊毛开衫保暖,喝温开水。
最近气温持续在三十度以上,也没有骤然间大降温。
早上,她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起床,抓起手机看时间,发现时间早已过了八点时,被吓了一跳,但几乎是立即,她注意到了时间下面的小字——星期六,然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辰时对他们感情的背叛,这件事深深地打击了她,让她对工作不那么上心了,当然不仅仅是工作,还有生活。但工作毕竟是工作。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不对劲。
在生病的时候遇上放假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她这样想着,把自己塞回了被窝,迷迷糊糊地回忆可能导致患感冒的细枝末节。很快思绪被排山倒海的困意淹没,她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间已经指向了下午三点十五分。
睡眠没有让她好起来,她更不舒服了。她挣扎着起床,到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满杯温开水,大口喝干净。
没有流鼻涕,喉咙不痛,不咳嗽,这些感冒通常有的症状,她一个都没有。脑袋也不痛,只是昏沉,像有把千斤重锤压在头顶,没有力气,除此之外就是说不出来的难受,非常难受。
安然摸了摸额头,有些烫,她找出体温计,给自己量了体温,三十八度。
如果说她有五年没有得感冒,那么她至少有二十年没有发过烧了。
外面太阳白得刺眼,天空蓝得诡异。她感觉自己和外面亮堂的世界格格不入。
“怎么回事?”她对自己轻声说。
接着她摇了摇头,把体温计放进抽屉,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是被电话吵醒的,电话声一直响,一直响,不屈不饶。安然睁开眼睛,屋子里全黑了,她适应着黑暗,琢磨会是谁打来的电话?会不会是家里的紧急来电?想到这种可能性很大,她加快了动作,起床,穿鞋,虚弱又急切地朝手机所在的客厅沙发走去。
人到中年,上有老人,下有小孩,都没办法安心生病,安然自嘲地想,这时候倘若有个温暖的人在身边照顾自己,为自己撑起整片天空,处理生活中一切重要的不重要的事情,该有多好啊。
只有一个人的话,如果他倒下了,他的世界也就塌了。
所以,为什么生病的不是辰时?
是宋黎打来的电话。
安然仅仅犹豫了一秒钟就接听了。
“喂。”
“你感冒了?”
安然一点不奇怪宋黎能听出她感冒了,并不是鼻音出卖了她,她没有鼻塞,是声音里的有气无力。
“一点点,不要紧。”实际上,这场感冒很重,安然现在半条命都没了,想睡觉,不想说话,一整天没吃东西,全身力气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管子抽走了,身体软得像皮筋。
“看医生没?”
“没有。”
“吃饭没?”
“吃了。”
“有吃感冒药吗?”
“感冒不用吃感冒药,谢谢你的电话,再见。”
安然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关了震动,倒扣在茶几上,她完全不用接这个电话的。她没有开灯,她不需要灯,她在黑暗中沉默地坐着,身体歪在沙发上。
接着,温暖的眼泪流出来,顺着脸颊,试探着一路往下蜿蜒。她抬手几乎是恶狠狠地把眼泪擦干净。这是软弱和无能的眼泪,她想,她是如此依赖辰时。
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啊!她恼羞成怒地命令自己。
然而过去日子里那么多快乐的事情都不能让现在的她快乐起来。对她而言,她的生活,从十八岁到现在三十六岁,整整十八年的生活都有辰时的陪伴。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全都是关于辰时的。
十八岁那年,她独自一人去大学报到,辰时在人群中看见了她,从此他总会找各种机会出现在她面前,他们两个的人生轨迹随着关系的逐渐加深,重叠的地方越来越多。
她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
有人按门铃,她没有动,想假装没人在家。但按门铃的人却似乎万分笃定家里有人,因为门铃响个没完没了。
每一声门铃都在叫嚣着:“你在家,快来开门! ”
安然把门打开了,门口站着宋黎。
“嗨。”她主动跟他打招呼,对着他笑。他看上去有些紧张和局促,不像上次见面那么大方洒脱,两只手都提着东西,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照射下像钻石一样熠熠生辉。
“也许我不该来打扰你,”他说,声音彷佛掺进了花岗岩,有些僵硬,却特别好听有质感,“但我实在放心不下。”
“没关系,谢谢。”
他的神情变得严峻起来,“我想,你得了重感冒。”
“死不了的。”她故作轻松地笑着回答。但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像一个病人的声音,有气无力,而且说话的时候耳朵里面嗡嗡作响。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克制住了。
她看着他想,他到底要说什么?
顿了顿,他说,“这里有些吃的和感冒药,也许你用得着。”
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
“谢谢。”她说。
“好好休息,我走了。”
“谢谢。”她说。她看着他转身离开,走过走廊,右拐,他消失了。
一种冰冷孤独的感觉包围了她。
她提着东西走进房子,房子里面黑漆漆的,她一直没有开灯,她弓起手肘,准备关上门,身后响起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急切的沉稳的脚步声。
“我陪你去看医生。”宋黎说。
她转过身去,睁大眼睛瞪着他,“我很介意,有人强迫我做不喜欢做的事。”
“这不是强迫,只是提议。”
“我在发烧,我想,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我不认为,我需要为此感到害怕。”
她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多了。她转身走进房间,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她回头看了看门口,他没有跟进来。她喜欢他的这份分寸感。其实,他身上,有很多她喜欢的东西。
她按亮了餐厅的灯,接着把客厅的灯也打开了。黑暗瞬间遁逃得无影无踪。
她走回门口对他说,“我不请你进来坐了,如果明天症状没有好转,我会去看医生。”
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她关上了门。
上周,他送她回家。他问,或许我们可以经常见见面?
她回,也许我这样说不够礼貌,但我不确定。我不想你误会什么。
她当然不会荒谬到以为他爱上了自己。她知道,有些人对异性有着丰富的想象力,见了几次面就想着牵手了,牵了几次手就想着赤诚相对了。
她以为,他会到此为止,毕竟当时他脸上闪过的挫败到现在都令她印象深刻,他脸色凝重,舒缓的额头迅速冷硬,明亮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苍白,他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似乎在确认她是认真的,还是在说一句逗趣的话。接着,他自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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