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一年中最有活力的季节,人行道旁边的小叶榄仁树蓄满了浓郁的汁液,青翠逼人,枝桠一层一层地叠到树冠,又优雅又骄傲。
“妈妈,你知道吗?叶桑榆转学啦。”
“不知道噢,什么原因转学?”
“听说她爸爸去北京负责一个实验室,所以她就转学到北京去了。”
“谁是叶桑榆?”宋黎好奇地问道。
辰子睿回答,“一个小不点,我们一个小区,一个学校,一个社团的,她爸爸和我妈妈有说不完的话。”
宋黎意味深长地盯着安然看,看得安然浑身不自在。
为了掩饰尴尬,她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凑近宋黎,低声道,“都是聊孩子,我不知道他去北京了,没有他电话,也没有他微信,他也没有我的。”
静静听完后,宋黎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什么都没问。”
安然笑着瞥了他一眼想,“好啊,得了便宜还卖乖,看我怎么捉弄你。”
“在想什么鬼主意?”
宋黎似乎有火眼精金,能一眼看透她。
“是在想一些事情,但不是什么鬼主意。请问你的性格里有没有阴暗的一面?”
“你问得真犀利。我要好好考虑下要不要回答你。”
“这么说,你倾向于展示一个完美的自己?”
宋黎笑了,“你有没有发现,你很喜欢在我面前得寸进尺?”
旁边走过一个女子,安然全部心思都在宋黎身上,没有注意到她。那个女子与安然擦肩而过,径直走了两三米后,却猛然回头盯着安然的背影,一动不动地直直地看着,接着她又霍然转过身去,继续大步朝前走。
走了两步后她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喃喃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
徐蓉蓉无法探究自己为什么在遇见辰时的前妻时,黑暗的情绪会像海啸一样瞬间将她吞没。
那天辰时把她送到医院后就走了。她没有留下那个孩子。她对辰时抱有的全部幻想也跟着一起灰飞烟灭了。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她个子高,他个子矮,她长相漂亮,他其貌不扬,她是大学生,他不是,方方面面她都胜出他。他是个小老板,开一家干货店,赚钱虽然不多,但生活没问题。他的银行卡在她这里,她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晚上等他回来做饭。她嫁给了他——一半出于冲动,一半出于报复。
她天真地以为,这样的一个男人,只会死心塌地对自己好一辈子。就在上周,她竟然发现他在外面和一个比她年纪要大很多的女人有了实质性的关系。虽然她谈不上有多爱他,却依然被深深地打击了。然而命运并没有轻易放过她,昨天她去医院检查,证实了自己这半个月来的猜测——她怀孕了。
她已经三年没有工作了,工作对她来说是如此陌生又遥远。她无数次地涌起过找工作的豪情,又无数次地被扑灭。现在她知道自己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但懂得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因为伴随这种找工作的念头的是一股强烈的生理性厌恶。
安然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一个女人在哀戚地哭泣,她正沉浸在与宋黎趣味十足的对话中。
前面是一座白色的天桥,他们要穿过这座天桥去对面的翠竹公园。
“二十岁的我非常容易对生活感到愤怒,有很多看不惯的人,有同样多看不惯的事。后来,在生活的锤炼下这种愤怒少了,一种想证明自己超越别人的想法却越来越强烈…..”
宋黎的余光不经意地注意到前面有人急需帮助,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前方,果断道,“辰子睿,我们去帮帮她。”
辰子睿正在认真听妈妈和宋叔叔说话,他觉得宋叔叔的人生经历很有意思,所以当宋叔叔发出指令,他不假思索地服从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每次写自我评价,“乐于助人”这四个字是不可缺少的。
两人朝那位女士飞奔过去。
那位女士推着婴儿车,婴儿车里坐着宝宝,她想从阶梯旁边的坡道把婴儿车推上天桥,尝试之后只能无奈放弃,因为推车的轮子间距比坡道要宽。她只得俯身把宝宝抱起来,在她俯身的时候,手机又故意添乱,从她口袋里滑落出来,摔在地上。
安然在后面快步跟上,包里响起手机铃声,她放慢步伐,把手机拿出来,高兴地看到来电人是庄洁,而不是什么陌生号码。
“猜猜我在哪?”
“火星?”既然庄洁让她猜,那就说明庄洁肯定不在西安。
庄洁大声笑了起来,“你少幽默了,在新疆。”
这时,辰子睿把手机捡了起来,而宋黎接过了推车,一阵风地搬上了天桥。
“什么时候去的新疆?”安然惊讶极了。
去年,庄洁尾随男朋友去了西安,就一直呆在西安,她男朋工作变动超出预期,出差变成了常驻。
“3月份过来的,我和顾森在库尔勒承包了三百亩地,打算做农民。”
“种哈密瓜还是葡萄?”安然对新疆农业了解得最深的就是这两种水果了。
庄洁又是一阵大笑,“都不是,种孜然。”
“你的笑和新疆一样旷达,看来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然,当然,和土地打交道太让我感到亲切了。来新疆经营一个小农场是我的突发奇想,没想到,顾森会全力支持我,他说他有这种想法很久了,辞掉工作去种地的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里酝酿,酝酿了好几年,却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一边忍受工作,一边向往远方,日子整体来说过得不开心。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都是关于农场的,这种感觉太让人目眩神迷了,就像生活在天堂。”
安然真为庄洁感到高兴。
“有时间来我这里玩啊,带上辰子睿,带上宋黎,来我这里好好地住上一个月。”
电话挂掉后,安然静静地回味了一番和庄洁的对话,越回味越快乐,简直回味无穷。庄洁的幸福深深地打动了安然,让她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好。
“笑什么?这么开心?”宋黎兴趣盎然地问道。
他本来和辰子睿一起在天桥上等安然,但安然实在走得慢,所以他倒回来了。
安然把庄洁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宋黎。
“一个不甘过平庸生活的灵魂。”宋黎说。
安然深以为然。
他们三个在翠竹公园度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下午。宋黎教辰子睿玩滑板,安然给他们拍照和录视频,以及递纸巾给他们擦汗,递饮料给他们喝。
太阳落山后,天空还相当明亮。
他们跟来的时候一样,过天桥步行回家。安然在天桥上就看见了辰时,他低着头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仅仅她看见了,宋黎也看见了,辰子睿也看见了。
“爸爸,爸爸。” 辰子睿高兴地喊道。他一边喊一边朝辰子睿跑去。
辰时抬头先看了看儿子,转而把目光对准了安然,他伸手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
辰时天生好视力,哪怕读大学时通宵打游戏,出来工作后,整天用电脑都没有对他的视力造成一丝一毫的损害。
他把安然身边的男子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虽然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这位宋先生光从外貌和气度上看,就比他强很多。
如果他没有从辰子睿嘴里偶尔的三言两语了解了一部分关于这位宋先生的事,那么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这位宋先生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斯文败类,然后要在安然面前,想尽办法揭穿他的真面目。
其实在要不要来跟他们碰面这件事上,他考虑了又考虑,在来与不来之间左右疯狂摇摆,根本下定不了决心,最后他用抛硬币的方式帮自己做了决定。
这一刻,看着安然脸上嫣然的笑,看着她和这位宋先生之间默契的互动,和深情的对视,他真希望自己没有来,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自取其辱的小丑。
“你好,我是宋黎。”
“你好,我是辰时。”
如果四个人并排走,就会把路堵塞,打完招呼后,他们自然分成两排,辰时和辰子睿走在后面,宋黎和安然走在前面。
辰子睿兴奋地说起了今天玩滑板的事,辰时一半心思用来回应他,一半心思放在前面两个人身上,每次看见他们两个对笑时,他的右手就会不受控制地紧紧握拳。
他心酸得想流泪,感觉自己的肠子全部变成了酸豆角,心脏被一颗酸萝卜替换了,脑壳里面盛满了酸菜汤。
他想着慢慢来,等待时间抚平安然心里的伤痕,总有一天,安然会原谅他的。
这段十多分钟的路程,辰时走得异常辛苦,右手累到抽筋,彷佛徒手举起了一座房子。
“辰子睿,晚上要去看电影吗?”安然回头问。
“爸爸去吗?”
辰时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或者被哪知垃圾股票埋掉他也愿意。
“爸爸带你去游泳好不好?”
“好啊。”辰子睿欢快地说道,“妈妈,对不起,我要和爸爸去游泳,不去看电影了,请宋叔叔陪你去看吧。”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手。辰时看着安然和宋黎亲密的背影,心痛得忘记了呼吸——他永远失去了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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