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扬退到门外楼道里,呼啦一下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
“你是杨晓扬吧?请问你跟乐龙老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进去探视啊?”
“请问你刚进去看乐龙老师身体怎么样?精神状况如何?”
“刚才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
杨晓扬被问得头大,她对那些记者说:“我不知道,回答不了你们,能让我安静会儿吗?”
这时,苏熙买了几瓶水,跑了过来,把其他记者都支开了,拧开一瓶递给杨晓扬:“喝点儿水吧。”
杨晓扬没接,摇了摇头,她喝不下。然后,她起身去了楼梯间,给宋承瑛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宋承瑛听了很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就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吃饭、喝水别耽误。
杨晓扬走出楼梯间,接过苏熙手里的水,咚咚咚灌了半瓶。
病房里,乐龙跟王大维说:“大维啊,我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想到还能找到你们姐弟俩,我觉得,这也算老天对我不薄,还有子女给我送终。”他笑了一下,继续说:“你虽然是弟弟,但你是男孩子,以后要照顾好你姐,知道吗?”
王大维点点头:“这不用您说,我肯定对我姐好。”
乐龙又说:“我这几个月也做了一些准备,跟朋友们都打好招呼了,以后,你就接替我在乐坛上的位置。虽然不保准我死后他们还都能信守承诺,但凭你现在的本事,以后差不了,这我是放心的。”
王大维:“我不用您帮,也不接替您的位置,我就凭自己本事,您那位子还是您自己坐吧。”
乐龙笑笑:“愣头青,跟我年轻时候一样。除了这张脸招姑娘喜欢,说话可真是讨人嫌。听说你有女朋友啊?差不多就赶紧跟人家结婚,别像我似的,最后孤独终老。”
王大维:“她来了,就在外面。”
王大维把苏熙从外面拉进来:“她是苏熙,也是晓扬的闺蜜。”
乐龙微笑着看看苏熙说:“你好,挺不好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跟你见面的。”
苏熙胆怯地说:“乐龙老师,您好。希望您早日恢复健康。”
乐龙苦笑了一下:“以后我儿子大维就拜托给你了,他这孩子心直口快,说话不招人待见,你多担待,但他心眼儿不坏,一定会对你好的。要是他对你不好,我在天上都饶不了他。”
王大维皱着眉,嫌弃道:“哎哟,您说这干嘛啊?还说我呢,您这嘴也没把门儿的。”
乐龙对苏熙说:“你帮我把晓扬叫进来吧。”
苏熙出去后,乐龙拉住王大维的手说:“叫声爸爸吧。”好像在命令,又像在请求,甚至还有点撒娇的意味。
王大维的内心翻江倒海,但还是倔强地说:“我才不会叫你爸爸呢,你这个爸爸一点儿都不称职,爸爸不是你这么当的。”虽是这么说,但每一声“爸爸”都说的特别清楚,而且大声又突出。
这时,杨晓扬推门进来了。乐龙笑了一下,撒开了王大维的手。
王大维扭着头,眼眶有点湿,他不敢看乐龙,径直走出了房间,关上门。
杨晓扬走到病床旁,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
乐龙看见她,脸色一下变得温柔了许多:“闺女,我知道你是怨我的。我也承认对不起你们姐弟俩,包括你们的妈妈我也很愧疚。”
杨晓扬皱着眉,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原谅他。这么多年的亏欠,如果他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抵消的话,这代价未免也太低了。
她想了想,说:“我就想知道,你后悔吗?当初抛弃我和我妈一走了之,你有没有后悔过?”
杨晓扬本以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乐龙会跟她说一些安慰的话,说他后悔了,或者说他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等等。这样,她多少会在心里原谅他一些,对他的印象转变一点。
没想到,乐龙想都没想,直接说:“没有,没后悔过。”
杨晓扬叹了口气,她真不该对这个渣男抱有任何一丝幻想和希望啊!她果然是那个多余的孩子,从小羡慕别人有父亲疼爱的时候都会幻想,如果爸爸还在世的话应该也会对自己很好吧?为什么他会不喜欢女儿呢?爸爸不都是女儿奴吗?但他不是,单单他不是。
乐龙开了口:“其实我也曾经很多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所以我设想过,如果我选择不顾一切,抛下工作跟你和你妈在一起,会怎么样。答案显而易见,我一定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我可能只是个拉小提琴的,教一些学生;或者转行做个普通员工,挣一份工资勉强度日。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真到那时候,就算是我们一家三口,也未必会有多幸福。所以我选择自私地成全自己,选择了离开你们。
我在世界小提琴比赛中得过很多大奖,我为国家争光了,我不后悔。这是真正实现了自我价值。
都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儿才是真正的幸福,可我觉得机遇和天赋才是可遇不可求的,不能辜负。人生可以平淡而漫长地过,也可以短暂而辉煌地过。让我选的话,我选后者。
晓扬,虽说你是个女孩子,别人都说女孩子要嫁得好,要顾家,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要为了老公牺牲自己的事业,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梦想……可是作为爸爸,我想跟你说,这些都他妈是放屁!别信!就做你想做的事儿,谁说的都别听。就算别人都骂你自私自利,骂你冷血无情,你都别管。谁生来都不是为别人牺牲的,应该为自己而活,就算是你的孩子,你也应该先实现自我价值,才有底气去爱他。你应该成为他的榜样,而不是他的奴仆。我就问你,你是想要个一事无成的糟老头子爹,还是想要个能让你感到自豪的爹?”
杨晓扬说:“我就想要个爱我的爹。”
乐龙看着她说:“我爱你呀,我从没说过不爱你。”
杨晓扬:“你只爱你自己。你如果爱我,绝不舍得离开我。”
乐龙:“但我现在能帮你,不成功的话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杨晓扬:“可我不需要你帮我!”
乐龙叹了一口气,从眼角滑落一滴眼泪,然后说:“对不起,可能我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不太一样。我知道,你现在自己开公司,开工厂,压力比较大,但是我支持你,并相信你一定能做好。千万别放弃,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有不错的机遇,这两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一定把握好。”
杨晓扬不说话。
乐龙说:“好了,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你出去吧。走之前不想叫我一声爸爸吗?”
杨晓扬:“不想。”
乐龙:“那你能原谅我吗?哪怕一点儿也行。”
杨晓扬吸了下鼻子,说:“我尽量吧。”
乐龙微笑着说:“好,尽量也行。”
杨晓扬转身向门口走去,马上要开门的时候,听到检测仪突然从“滴,滴,滴……”的有规律的声音变成了长鸣……她猛地转回头,检测仪上变成了一条没有波动的直线。
杨晓扬当时脑袋蒙了,她觉得时间仿佛都放慢了,身体也不受控制。她下意识地拉开门,大叫了两声:“医生!护士!快来!”
然后她好像进入到另一个世界一般,耳旁一直是检测仪的长鸣声,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好多人从门口鱼贯而入,医生跑过去,拿手电筒照他的瞳孔,又检查了一番,他们互相说着一些话,但杨晓扬觉得自己都听不见,她只是呆愣地站在那里。
王大维跑到床前,终于喊了一声“爸”!
医生跟他说:“患者已无生命体征,家属准备后事吧。”
杨晓扬晃过神儿来的时候,是王大维一直在摇她的肩膀,并叫她:“姐!姐!你是吓傻了吗?”
杨晓扬眨了一下眼,回了神。她看见王大维满脸眼泪地说:“爸走了,他走了,怎么突然就走了?”
杨晓扬心里想:对啊,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最后也没叫他一声爸,是不是不应该?
这时有护士叫他们:“乐龙家属,过来办手续。”
杨晓扬还是懵懵的,王大维搂着她出了病房,记者们又围过来。王大维一直在旁边护着她,带她走出了记者的围攻。
办手续、签字,杨晓扬拿笔的手都是抖的。她长这么大没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从小就被告知自己的爸爸早就死了,但是现在,这个陌生的人在她面前又死了一次的时候,她还是感到很震惊。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生与死,原来可以离得这么近,刚刚还在和自己说话的人,一下子就断了气。
手续都办完了,已经是晚上9点多,苏熙开车带着俩人回了家。
苏熙说:“晓扬,要不你今晚住我们家吧,我怕你一个人害怕。”
杨晓扬假装镇定地说:“不了,我还是回家吧,别打扰你们了。你们好好休息,后面还有好多事儿要忙呢。”
她下了车,腿都软了,差点没站住,但还是尽量控制住自己走回家。
杨晓扬走到家门口,楼道的灯一亮,吓了她一跳。姜可凡站在她家门口。
杨晓扬问:“你怎么来了?”然后绕过他开房门。
姜可凡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大维给我打电话说了你爸的事……”
杨晓扬打开屋里的灯,打量了一下姜可凡,不由自主眼睛就湿了,嘴唇抖动着。一整晚,她始终都没掉眼泪,不知为什么,见到姜可凡就忍不住了。
姜可凡走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发,然后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安慰她。
杨晓扬就像当初在煊燃时被李翠莲打了以后一样,趴在姜可凡肩膀上哭,把包什么的都扔在了地上,肆无忌惮地往他身上抹鼻涕。
杨晓扬哭累了,姜可凡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她睡。他说:“我不走,我一直陪着你。你放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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