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多爷爷去哪儿都会带着兰。
兰经常穿一件白色POLO衫,下摆塞进短裤里,头发随意散落。
他不怎么开口讲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跟在多爷爷身边,帮爷爷浇花、买报纸。
孩子们都笑话他是个小哑巴,会朝着兰丢石子,故意不带他一起玩。
每到这个时候,多爷爷都会出来制止,但他上了年纪,孩子们从来不听他的话,每一次都跑得远远的,站在远处嘲笑多爷爷和兰。
最开始,希特纳觉得兰迟钝愚笨,不愿意和这样的孩子一起玩。
直到后来,兰到来后的第一个冬天。
艾德利斯的冬天要冷得多,温度直达零下五六十度,但艾德利斯人普遍体温低,对冷气没有太强的感知。
兰不一样,他受不了这么低的温度,真的会把他冻死的。
于是,多爷爷亲手给他织了一顶帽子、一条围巾,将小小的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每到1月1日这天,整个艾德利斯大陆上下都会张灯结彩,无论有多讨厌对方,都要和彼此和谐友好地度过这一天。
因为这是审判者钦定的“星辰诞日”,通俗地讲就是过新年。
审判者说,他诞生于星辰,同时,星辰也创造出了他。
那天晚上,多爷爷带着兰去了酒楼。
大多数人都选择在酒楼跨年,这里有好几层楼,视野最好,可以清晰地看到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场面。
在欢声笑语中,第一个烟花升腾,在夜空之中炸开,落下美丽的烟火。
希特纳靠在护栏边看入了迷,不知何时兰走到了他旁边,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兰爬上栏杆,两只脚稳稳站在木头切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伸手要去抓烟花。
希特纳人都看傻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将兰从栏杆上抱了下来。
“你是不是脑袋被冻傻了?!”希特纳问道,“这里可是五楼!”
兰歪了歪头,语气里透着些许无辜:“我想抓住那个。”
“哪个?烟花吗?你不会真的傻掉了吧?”
希特纳只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抓住烟花呢?
兰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满天飞的烟花。他缓缓开口:“有人教过我,喜欢的东西应该抓在自己手里。”
希特纳拧了拧眉:“谁教给你的?”
兰摇摇头:“不能说。”
见兰神色有些落寞,希特纳以为他是想玩烟花,于是提议带他去玩手持烟花棒。
楼下,小孩儿们几乎人手一个烟花棒,在雪地里你追我赶,好不快乐。
希特纳向大人要了两个,一个自己拿在手里,一个给了兰。
兰紧紧握着烟花棒,不解道:“它没有花。”
希特纳:“废话,还没点活呢······你等一下哦,我去拿火柴来。”
火光闪烁,希特纳点燃自己的烟花棒,再用自己的烟花棒点燃了兰的烟花棒。
暗绿色的眼眸里摇曳着火红的光,让人十分陶醉。
兰呆呆地看着烟花棒,突然抬起手,掌心将火光完全包裹住,瞬间熄灭了。
希特纳愣了两秒,随后惊叫道:“你在干什么!!”
喊声吸引来了大人和孩子的围观,多爷爷挤开人群步履蹒跚地走来,弯下腰轻轻将兰护在怀里。
“兰兰,把手张开。”
兰听话地张开手,他的掌心被烫破了几层皮,鲜血被烟火餐残留下的灰染成脏色,顺着手腕落到了地上。
“烟花···不见了······”兰神情落寞,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手握紧成拳再松开,“我没有抓住······”
多爷爷轻轻拍走兰手上的灰,缓声道:“烟花是抓不住的,你为什么要去抓烟花呢?”
兰眨了眨眼,回道:“喜欢的东西要抓在手里,这样才不会让它溜走···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教给我的。”
多爷爷许久都没说话。
他早就察觉到兰的身份不同,却没想到他真的是创世神的眷属。
多爷爷将兰带回了家,将手掌上的伤口包扎好。
多爷爷考在床边,兰躺在他怀里,呆呆地看着被缠上绷带的手。
“兰兰,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抓在手里,有些喜欢啊,看在眼里,记在脑里,放在心里就好。”多爷爷垂下眸,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搭在兰的后背上,“抓在手里的,或许有些时候就会变了。”
兰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良久,兰开口,说:“什么样的喜欢···不用抓在手里?”
“是你希望对方好,就算你留不住,也依然会这么想。”
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还是没有完全理解。
创世神教给他的,是要将喜欢的一切牢牢抓在手里,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
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加上兰的脑筋不是很会拐弯,很难理解其中的意思。
为了让兰彻底理解,多爷爷花了两百年的时间。
这正是蒙特马斯帝国入侵特利西亚区的节点。
那天,兰照常跟着多爷爷到花店,将花花草草搬到外面晒晒太阳。
兰刚把一盆艾莉丝花搬出来,远处突然落下一枚炮弹,“砰”地一声巨响,天边亮起一阵火光。
特利西亚区中心有一口大钟,有经济情况时才会敲响。
洪亮的钟声回荡在整个特利西亚区,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兰兰,快走!”
多爷爷还没从花店出来,就听“砰”一声巨响,花店轰然倒塌。
兰不明白现在正在经历什么,但他看到多爷爷被坍塌的房屋压在下面,他要把爷爷救出来。
“爷爷······”小小的兰跪在废墟上,不停扒开碎石,膝盖和手都破了血,但他不知道疼痛是什么,只想快点看到多爷爷。
他搬走一块石头,多爷爷就被压在下面。
多爷爷的脸上都是血迹,奄奄一息。
“爷爷,走。”兰双手握住多爷爷的手腕,铆足了劲往外拉。
可他始终用的是一个孩子身体,仅凭他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把多爷爷从废墟里拉出来。
“走······”多爷爷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兰推了出去。
兰还想过去,却被希特纳拉走了。
“别过去了!你会死的!”
“爷爷还在那。”
兰不懂,明明爷爷还在那里,他怎么能丢下爷爷呢?
希特纳不说话,只是拉着兰拼命地跑。
长生族在山洞建了一个临时庇护所,在洞口要被堵上之前,希特纳带着兰冲了进去,洞口被堵住,没来得及进来的人要淹没在炮火之中了。
希特纳喘着粗气,抬手蹭了蹭额头的汗:“还以为要死在外面了······”
兰静静地站着,四周都是拼命活下来的,身上或伤或残,纷纷压抑着自己的哭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外面的蒙特马斯人发现,进来把他们杀个精光。
希特纳拉着他走到角落坐下,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开口:“多爷爷他······”
“我要去找爷爷。”说罢,兰转身就朝着洞口走去。
“哎哎哎!”希特纳起身,拦住了兰的去路,“我可是冒死把你带走的!你想死是不是?”
兰怔了一下:“死···是什么?”
希特纳整个人都傻住了。
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没有脑子啊!怎么可以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希特纳耐着性子解释:“死就是···死就是死了啊,就是他死了,他在也不在了,你再也看不到他,听不到他说话了。”
兰垂下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都是多爷爷给他买的。
“我不想再也看不到爷爷······”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兰哭了。
希特纳第一次见兰哭,他有些不知所措,想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我带你去找爷爷。”
说话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他身材高大,二话不说就把兰提起抱在怀里。
希特纳抓住他的披风,难以置信道:“你干什么?!”
男人瞥他一眼,淡淡道:“你没听到吗?他要找爷爷。”
“可是可是······”
“一边儿玩去。”男人推开希特纳,径直带着兰离开。
整个特利西亚区都已经沦陷,硝烟四起,血流成河。
男人啧了一声,将兰放到地上,指了指他:“小鬼,带路,找爷爷去。”
兰没说话,而是朝着花店的方向跑去。
曾经美好温暖的花店化作一片废墟,周围燃烧着熊熊火焰。
兰不顾身上的伤口与疼痛,搬开压在多爷爷身上的房梁,使劲儿晃了晃爷爷。
“爷爷,求您快醒醒···求您了······”
多爷爷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带兰出来的男人蹲在一旁,他觉得有些稀奇,传闻都说创世神创造出来的人偶没有感情,不会哭不会笑,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感知。
可他面前这个孩子正是创世神所创造出来的人偶,可他正在为其他人流泪,那种悲伤十分强烈。
男人开口:“他已经死了,节哀顺变。”
兰紧紧握住多爷爷的手,泪水肆意落下。
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特里克斯,把那些丑恶的嘴脸全部杀掉,就现在。”
紧接着,兰浑身冒起黑气,他缓缓站起来,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同样冒着黑气的武士刀,转身朝着连天的战火走去。
男人早想过会有这个场面,他并没有过多的惊讶,选择找一个舒服的地方躲着看戏。
作为创世神创造出来的人偶,兰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仅凭一己之力就歼灭了所有来自蒙特马斯帝国的军队。
时过境迁,六百年后,昔日爱打打闹闹的孩子们都长成了大人,变得成熟稳重许多。
唯独兰。
他也长大了不少,模样更加精致,常常将长发扎成低马尾,穿一身黑色马甲西装。
只是他的性格没有丝毫改变,依旧不爱说话,沉默寡言又有些呆板。
他的身边不再有多爷爷,而是之前带他去找爷爷的那个男人——他叫罗纳斯。
罗纳斯是个爱笑的人,性格可以说是与兰截然相反,他们两个一起经营花店,各方面都比较互补。
最关键的是,罗纳斯这个人对兰一心一意,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又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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