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清作为小姨,对林玺的照顾已经算无微不至,知道今天是姐姐姐夫的忌日,生怕外甥女难过,田清特意推掉所有行程,带她去海洋公园一天,等她玩累了才带她回家。
以为林玺累了,躺在床上熟睡过去,田清哪里知道,林玺一直在装睡,醒来以后没办法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又偷偷溜到了林启川的房间。
她一直记得今天。
也是这样安静的深夜,父母双双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深红色的血洞触目惊心,惨遭横祸,他们至死都无法瞑目。林玺小小年纪,已经目睹过这世上最残忍的一幕,每当夜半时分,这生死永隔的画面浮上脑海,常常令她颤抖泪流。
心理医生判断她的应激创伤情况在好转,其实并没有,她只是学会了将痛苦隐藏。
今天,她在小姨面前装了一天的开心宝宝,到了深夜,她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伪装她很好,她一点都不伤心。
“爸爸中了好几枪,他的胸口一直在冒血,我怎么堵也堵不住。”
“手上,我的手上,都是爸爸的血,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
“妈妈脑袋中枪了,我知道她肯定死了,电影里的人那里中了枪,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她哇哇大哭,语无伦次地将脑海里的那副惨状描述出来,纤细的身体抖如糠筛。
林启川也是头一回听说她父母去世的细节,没想到她亲眼见证了父母的惨死,乍然听到她详细的描述,也是惊骇不已。
这样的体验,显然已经超过一个小女孩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
他在心里自我检讨。
之前对她,或许苛刻了。
“哥哥,我想爸爸妈妈,我想他们,我要他们从天堂里回来。”
她哭得一塌糊涂,如快溺水的小孩子,抽噎着紧揪他的衣摆,倾述内心最不切实际的希冀,“呜呜呜,我想睡在他们中间,想他们陪陪我。”
林启川眉棱皱起,一向冷静的大脑,难得陷入空白。
“林玺,回你房间冷静去。”
他罕有地喊她全名,神色凝肃,眼下的棘手状况,其实也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外。
“哥哥我现在很冷静……”
她可怜巴巴地仰起糊满泪水的脸,眼眸中泪光闪闪,“我一点都不贪心,一分钟,呜呜呜……我只要他们给我一分钟。”
“你需要接受现实。”
林启川不擅长安慰,语气甚至有些生硬,“人死不能复生。”
“回房睡吧,梦里或许你可以见到他们。”
他试图扯开一直扒着他的腰不肯松手的女孩,林玺的脸庞眷恋他的体温,半步不肯离开。
因为那句简单却振聋发聩的“接受现实”,她哭得不能自己。
“我不要一个人睡。”
她非常疲倦,确实需要睡眠,但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因此满脸抗拒地摇头,手心圈紧,甚至勒得林启川有点疼,“我一定会做噩梦。”
“我想在哥哥房间睡。”
她提出听起来过分的要求,生怕他不答应,妥协说 ,“哥哥不要赶我走,我可以睡地板的。”
“不行,我的房间不收留小孩。”
“为什么?”
“我睡眠浅,你会吵到我。”
“我不会!”林玺几乎要跳起来,“哥哥,我睡觉很乖的,我保证不说梦话,也不会磨牙。”
林启川:“你的保证无效,人不能控制睡着时的自己。”
从林玺仰脸的角度,可以看到林启川优越清晰的下颌线,当他不苟言笑时,这张好看的脸便会让她联想到高高在上的皎月,想亲近的同时,又控制不住地敬畏。
知道今晚不能留下了,等待她的会是黑洞一样能够吞噬人的黑暗,冷冰冰的墙壁没有温暖,她和那些日夜流浪、没有妈妈的野猫野狗其实没有分别。
“你们大人都好坏,为什么要扔下我一个人?”
林玺在情绪崩溃后迎来了又一阵嚎啕大哭,童稚的哭声饱含委屈,小脸挤在一起,还不管不顾地把鼻涕眼泪水都擦在怀中人的衣服上,令林启川直皱眉头。
他面色流露无奈,为甩不掉这黏人的小孩而深深困扰。
起初只是默许她进来待一会儿,没想到现在得寸进尺到不肯回房,要赖在他房间睡觉。
这当然不合时宜,毕竟他已经成年,早就不是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小男孩。
继母田清若知道外甥女和他夜晚独处,一定会心里生出疙瘩。
“林玺,只有小宝宝才会用哭发泄情绪,你是大孩子了,有话好好说。”
“你先放开我。”
耳膜快要受不了连番的轰鸣,他甚至为了摆脱她,带上了央求的语气。
“好好说你也不会答应我,你只会拼命赶我走,然后锁上门,再也不让我进来。”
林玺满面委屈,索性破罐子破摔,没了往日对哥哥的讨好奉承,堵气似的双手握紧,将他抱得更加密不透风。
整张潮湿的脸也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很不快乐。
“我不管,我今天就是小宝宝,除了哥哥房间我哪里也不去。”
林玺一旦开始犯倔,认定要做一件事,就必须不顾一切做成,她突然松开手,小旋风似的弯腰钻进林启川的床底下,动作快到林启川来不及反应,等他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已经不见人影,只见到她的睡裙掀起的一角,露出小巧白皙的脚踝。
想到床底下不按理出牌的奇怪小孩,林启川顿时头大如注。
他蹲下,俯身低头朝黑漆漆的床下望去,和她水润乌黑的眼睛对上,林玺的唇抿得紧紧,豁出去对抗的姿态。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把你扔出去?”
他声线清冷,好似在冰里浸透过,还带着森森寒气。
林玺听懂他的警告,到底感到害怕,小嘴瘪着,不争也不辩,只有两行清泪又无声无息地齐刷刷流下脸颊,滴在地板上。
林启川重重叹气,坐直身体后揉揉眉心,这一刻又不得不自责自己,何必在她和她父母的受难日欺负她。
棉质睡衣被不明液体洇湿润了一大块,没法穿了,他打开衣柜,随意找了一件干净的,抬手脱掉脏的,露出宽肩窄腰的上身,套上长袖T恤,把脏衣服随手扔进浴室的洗衣篮。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床底下的那颗小脑袋先是龟缩着不敢伸出来,趴在里面安分了一分钟,到底架不住满肚子的好奇心,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将脑袋伸出来,大眼睛也是骨碌碌跟着他,一接收到他看过来的清冽视线,又吓得把脑袋缩回去,很像林启川养的一只乌龟。
她那缩头缩脑的模样太过滑稽,林玺不自禁地扯了扯唇角,回头继续手里的事。
他没有回到桌前,而是站在衣柜前面,打开了一扇柜门,巡梭片刻,又开了另一扇。
床底下一只嫩白的小手悄无声息地伸出来,鬼鬼祟祟想去够他脚边的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
等她好不容易摸到书的边缘,又想悄无声息把书拖回床底下时,一只脚腾地踩在这本书上面。
顺便也将她的手轻轻踩在脚下。
“哥哥你踩到我了。”林玺哇哇叫,吃痛抽回手指头,“呼呼”对着手指头吹气。
“很痛吗?”林启川蹲下来,一双漆黑戏谑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盯着躲在昏暗里的她:“那你忍着点,我待会还打算在床上蹦迪。”
自知被嘲弄了,林玺将脸歪到一边,哼一声给自己壮胆:“你才不会呢!”
林启川没理她,只是脚一勾,将那本厚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踢进了床底下。
“接着,晚上拿它当枕头倒是不错。”他背影潇洒,转身进浴室冲澡。
在浴室门紧闭的时间里,林玺趴在床下昏昏欲睡,书被她用来垫下巴,不过有点咯,林玺脑袋一晃一晃,睡得不怎么舒服。
她脑海里的雷达还没有休息,一直在全力以赴地处于警戒状态,不过哥哥一直没有出来,以致她开始怀疑,他该不会跑到楼下客厅睡了吧?
这么一想,瞌睡虫吓掉了一半。
她内心不安地盯着那扇门,好在门开了,身材高大挺拔的人影携着一股热气慢悠悠走出来,林玺惊得赶紧把脑袋缩回来,一副死守地盘绝不撤退的模样。
林启川没有回到那张桌前,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林玺的视线也一直在追着他的动向,直到他再次站定在衣柜前,先是往地板扔了两床薄被,最后扔在地上的是一个软乎乎的枕头。
“给你五分钟,自己爬出来铺好,然后关灯睡觉。”
头顶的一串指令传来,还是那么冷冷淡淡,可听在她耳里,却堪比天籁之音。
“哥哥最好了!哥哥全世界最帅!”
林玺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从床底下出来,刚才还哭唧唧的小脸蛋,又重获笑颜,站在林启川床前,眉开眼笑好不雀跃。
“哥哥,你比罗密欧还帅。”
她嘴巴抹蜜,又从一只缩头缩脑小乌龟变身为粘人还爱嗡嗡嗡的小蜜蜂,伶牙俐齿围着林启川打转,“而且哥哥比他聪明一百倍,罗密欧只是个没脑子的草包骑士,哥哥可是有一颗天才大脑。”
林启川坐在床沿,对彩虹屁不为所动,只是瞄了一眼腕表,薄唇动了动:“还有四分钟。”
“我,我,我只需要两分钟。”
林玺收起骨子里的油滑,终于现出一点慌张神色,笨手笨脚地把地上的薄被子展开,地下的垫被还鼓成一坨,她就慌不择路地拉开被子一骨碌钻进去,躺在枕头上不忘对床上沉默的人啰嗦:“哥哥你看,真的只需要两分钟……”
回应她的是一声果断的“啪”,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林玺的眼睛还在发光。
她的精神还处于高度亢奋之中。
今晚竟然可以在哥哥房间住下来,哥哥还让她抱了,原来他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不通人情,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哥哥这座冰山是可以被融化的。
至于是什么正确的方法,林玺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今晚这一通闹脾气下来,完全想明白了。
不就是死缠烂打吗?
她可以做到的!
她大脑格外清醒,倾诉欲快要满溢出来,翻来覆去都没有找到正确的入睡姿势,干脆放弃入睡坐起来,双手平放在床上,下巴撑着,用天真稚气的口气询问:“哥哥,每个人长大以后都会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为爱发疯吗?”
黑暗如墨,浓稠化不开,床上的人静默几秒,睁开一双清明的黑眼。
其实他也毫无困意。
偏过脸去,窗帘没有拉好,皎洁银白的月光从窗户的细缝漏进来,女孩背着光,长发披肩,一张脸全部隐在黑暗里,月光只勾勒出她的高颅顶。
她一定不知道,她拥有女孩们人人羡慕的、接近完美的头型。
将来会为她发疯的男人,可能不在少数。
林启川不知道全世界的女孩是不是天然地对爱情这个话题保持着敏感和好奇心。
他只是单纯地认定,他家的女孩过早接触了不合适的书籍,他得掐掉这颗萌芽。
“以后看什么书先到我这里报备,我同意了再看。”
他又想起自己曾经草草翻阅过《罗密欧与朱丽叶》,大段大段的肉麻情话,恋爱脑的男女主角简直不像正常人类。
黑暗中,林启川皱起的眉心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
粗心的他竟然任由这小孩在他眼皮底下看了好几天爱情启蒙读物。
林玺全然不知林启川此刻的心理活动,对于突然的被管束,她内心毫无抗拒,甚至隐隐感到欢欣。
哥哥以前警告过,再哭就不让她进他的房间了,要是敢闯进来就会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扔出去,现在他让她报备,是不是意味着,她不会受到惩罚?还是可以自由进入他的房间?
林玺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外在更是表现得格外乖巧,听话地应:“哥哥,我跟爸爸不一样,我一点都不喜欢读莎士比亚,以后,你让我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哥哥看的书,肯定有趣多了,我也想看。”
小女孩的声音悦耳好听,在深夜时分,耳膜和心脏都一样感到舒服妥帖。
林启川似笑非笑:“林玺,谁教你说这些漂亮话的?”
“没有人啊。”林玺双手捧脸,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心里想什么,我就说什么。”
“哥哥,什么叫漂亮话?”
林启川不想说话了,成年人的圆滑世故,她还是晚点了解比较好。
他翻身闭眼,希望这小孩的困意快点涌上来,别再问东问西了。
可是林玺歪着脑袋,一点都不困,她喜欢这样近距离跟哥哥说话。
“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她眼中闪烁好奇的光,小脑袋甚至热切地往前凑:“哥哥,你会为了喜欢的女孩子跟别人决斗吗?”
“不会。”
林启川的耐心快要告罄,想把这话多的小孩扔出去的想法又浮上来了,口气不耐烦说:“草包才会做那种蠢事。”
林玺一声“也是哦”,好像顿悟了。
“哥哥有一颗聪明的大脑,才不会那么野蛮呢。”
今天毕竟是特殊的日子,林启川不太想凶她,闭着眼抚平情绪,努力屏蔽她那些没有意义的自言自语。
林玺也发现床上的哥哥不太想理她,或许他困了想睡了,也或许像哥哥这样的大人,是跟她没有共同语言的,她恹恹地躺了回去,满肚子想说的话也不情不愿地咽了回去。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盖着薄被的身躯年轻富有蓬勃的力量,只是眼下安静蛰伏在被子里,只能看见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不再如平时那么疏远不可亲近,只要伸手就可触及。
林玺借着黑夜的重重掩护,像个鬼鬼祟祟披头散发的小偷,只微微探出脑袋的一点边缘,用一双灵动大眼睛窥视着床上熟睡的哥哥。
她睡不着,太无聊了,坐起来观察睡着时的哥哥。
现在发现这样很刺激很好玩。
“林玺,就这么想被我扔出去吗?”
原本紧闭的双唇突然动了,林启川出其不意地张口,就算闭着眼睛,身体里好像也有第三只眼,可以轻易察觉到林玺那些暗夜里的轻微小动作。
被抓到小辫子的林玺尴尬吐舌,用最快的速度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大眼睛乌溜溜转,耳朵机警地竖着,不放过床上一丁点动静。
“睡不着就数羊,数到一百只,你就睡着了。”
床上人的声线清朗,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仔细听,又带一点温柔的声调。
他好像能随时随地感知到她的动静,就连她孩稚的动作也能猜到**不离十,林玺飞不出他的五指山,只好老老实实坦白:“哥哥,地板有点硬……”
她有点想试试躺一躺哥哥的床呢,在这个房间进进出出那么久,唯有那张床她从没有躺过。
床上的人语调发沉,山雨欲来的节奏,想必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
“别得寸进尺。”
哥哥大约想不到,很多年以后他为爱发疯,真的为她决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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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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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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