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冬雪融化,春回大地。
已近晚上十点的江城机场仍旧繁忙,林启川推着一车行李出来,便见到妈妈和两个妹妹捧着鲜花在接机口朝他招手,他眼底随即浮起一分淡淡笑意,和她们也是半年不见,再次见到她们,他已经站在家乡的土地,心里自然也欢喜。
五年时间,对此刻的林启川来说,犹如白驹过隙,时间就这样在指尖不声不响溜走。
当年出国,他不过19岁,家人便是在这里依依不舍送别他,如今回流国内,他已是24岁的有为青年。从斯坦福大学毕业后,他在华尔街工作了一年半,最敬爱的爷爷两个月前确诊前列腺癌,年迈的奶奶也是身体大小问题不断,爷爷和爸爸都有意让他回国逐渐接手公司业务,林启川深思熟虑之后,最终决定辞职回国。
“哥哥!哥哥!这里!”
韩舒月见到他,明明是快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跟小孩子似的蹦蹦跳跳,朝他跑来后,将一捧鲜花塞到他怀里:“哥哥,恭喜你回国!”
半年不见,比韩舒月小两岁的韩星月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个头已经比姐姐高不少,但还是小女孩心性,跳到怀里求抱抱,林启川便抱了抱她,问:“家里都好吗?”
“都好呢。”
韩星月说:“哥哥,外公外婆想你了,昨天从老家过来,本来他们也想来接机的,妈妈说他们年纪大了不让他们来,所以他们就在家等你了。”
“哥哥,你今晚可不可以先跟我们回家?”
“哥哥当然跟我们回家了。”
韩舒月底气十足地接腔:“他爸爸那边都没人来接他,搞什么啊,还有那个林玺,小时候那么粘哥哥,抢哥哥好积极,现在不照样还是找不见人吗?”
心直口快的韩舒月每次都要担当小机关枪的角色,说话常常不过脑子,韩星月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叫姐姐别再说了,这么高兴的场合,为什么要提那个已经无关紧要的女生呀?没看哥哥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吗?
林启川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确实在韩舒月突然提起那个人名时,心情滞闷了一瞬。
“外公外婆有没有给我做好吃的?”
他很快掩饰过去,见到他妈眼眶蕴泪,他含笑上前抱了她一下:“妈,我回来了。”
他妈擦泪,骄傲地张开双臂,抱了抱自己帅气出众的儿子:“回来就好。”
林启川在妈妈家住了两晚,和年迈的外公外婆相聚,外公外婆做了一辈子大学老师,退休后想做农民,便在老家乡下务农养老,田埂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单调却快乐,身体反而要比爷爷奶奶更硬朗一些,活到九十没问题。
看着精神矍铄的外公外婆,林启川会想起正翘首企盼他回家的爷爷奶奶,想到他们日渐衰弱的身体,心情便又沉重。
他回到爷爷奶奶这里,陪着老人的同时调时差,在他回家的当晚,林隆胜和田清也相携过来,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
田清如今留着一头寸头短发,去年年初她查出宫颈癌,病程已经进入中期,手术后历经数轮痛苦的化疗,如今田清比健康时清瘦二十余斤,好在经过一年的抗癌历程,她的心态已从初期的崩溃不能接受,到现在身体和心理都接受并适应,她仍旧经营着自己的美容院,心情郁结时有众多姐妹陪伴排解,只是很多过去在乎的东西,已经放下了。
比如她和林隆胜的这段婚姻。
太太身患绝症,林隆胜身为丈夫也算有情有义,放下了繁忙的工作,陪着她去日本美国欧洲的医疗机构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案,两人的关系也因为田清的病情,一度回到蜜月期。
但对一个事业有成、肩上担负重担的亿万富翁来说,每天下班后回家面对满面病容、死气沉沉的太太,和他想要的生活是背道而驰的。
一个皮肤松垮、渐渐肥胖,某些方面也在衰退的中年男人,想要的是一具健康娇嫩的身体,只有年轻女人的体贴温柔才能提供他最多的情绪价值,让他身心舒展,忘却烦忧。
在田清抗癌中期,身体刚乐观地有所好转时,林隆胜又出轨了。
只不过这一次,田清对丈夫的背叛反应很平淡,她甚至毫不意外,因为林隆胜当初看上她的,便是她的年轻貌美,如今当她因为生病而容颜不再,他一定不甘于中年夫妻围城里的平淡衰败,需要从年轻女孩身上寻找刺激。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在外面养小三。
只因为她笃定林隆胜是要脸面的,不会为了一时的图新鲜,让她做了下堂妇。
她得绝症的消息如今在朋友圈无人不知,林隆胜为了博个好名声,不会在这个时候提离婚。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现实,他要把新人娶进门,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她死了以后。
晚饭后,林隆胜和父母去花园里消食,他能力不济,如今公司业务被他管理得一塌糊涂,老爷子每每拿到年报都要大发一通脾气,这次公司的烂账攀到历史新高,老爷子心惊后差点心梗,把他叫回来问话。
老爷子辛苦打下江山,退休后把嘉益集团交棒给他时,嘉益集团还是一家财报健康、业务蒸蒸日上的公司,只不过几年功夫,便被儿子败掉了一半市值,老爷子眼见儿子折腾了一堆烧钱却完全不可能产生利润的业务,也是心急如焚到几晚没睡好,遂一通电话,把孙子从美国叫回来。
二代不行,就只能把第三代推上去,看能不能把窟窿填回去,保住自己一生的心血。
当然这些爷爷肚子里的谋算,林启川隐隐猜到了,但关乎他父亲的面子,他只字不提,只当不知道。
此刻他和田清坐在客厅里,田清并没有找借口避开,只是悠闲地吹着茶水上漂浮的绿茶,半晌后才说:“你回来了,挺好。”
“我也可以放心了。”她语气中藏着隐约的玩味。
林启川眉眼低垂,脸庞如水一般沉静,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如他表现得那么轻松。
这五年在外留学,他几乎每年都会在圣诞节假期回国看望家人。
他见过每个人,父母、祖辈、同学好友,甚至是高中时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他都在聚会中见过几次。
唯有一个人,他五年未见。
每年他假期回来,她都会以各种理由借口不见。
第一年,她的学校开始提供住宿,她借口要专注学习搬了出去,在他回国的那个短暂假期,她找各种借口不回家,避开了和他的见面。
第二年,她考上了江城中学最好的班级,搬到学校的理由更加充分,据芳姨讲,她只在周末回来一个晚上,学习非常刻苦,但性格好像更孤僻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表现便是不怎么爱笑,性子沉闷,但对芳姨很好,她的生日都会记得,会亲自下厨给芳姨做碗长寿面,给她唱生日歌,会很感性地对她说:芳姨你再等我几年,等我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我就把你接出来,我给你和叔叔养老。
第三年,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林隆胜喝酒喝到迷糊,大晚上把下楼喝水的林玺当成老婆田清,从背后抱她在怀里,林玺大喊大叫,惊动了家里所有人,林隆胜要面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了她一耳光要她“滚”,田清和他得不可开交,之后夫妻冷战,林玺从此不再回家。
芳姨对他提起这桩旧事的时候,老泪纵横,频频说孩子可怜,基本是无家可归。田清每过两个星期会给她送一次日用品,这时芳姨便会亲自煮一些她爱吃的家常小菜,有时候会跟着田清一块去学校,看她开开心心地吃着家里送来的饭菜,又从她眉眼里找回一些小时候天真无邪的影子。
但寒暑假学校不提供住宿,她回来住的意愿不高,甚至是抗拒,田清便给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六十平的小房子,毕竟还未成年,芳姨周末过去陪她,有人陪伴她特别满足,冬天会央求和芳姨一起睡,早上芳姨给她做好早饭,她会感恩地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高中生。
林玺的事,芳姨总要事无巨细讲给林启川听,抹着眼泪酸楚地说:“你看多可怜的孩子,从没体会什么是幸福,我这个老太婆陪着,她就觉得自己最幸福。”
第四年,这年夏天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江城大学,但出人意料地是,她填报了服装设计专业,芳姨问她原因,她给出的理由是这些年专注于读书,她在审美上有所欠缺,或许应该用大学这几年去补这个短板,芳姨当着他的面夸赞,她一直是个有主见的女孩。
到了第四年,林启川已经接受了她不会再出现,时间也磨去了他性格里的一些浮躁,他变得更平和,只是在回家时,会花整整一下午,耐心地听芳姨讲她的现状。
这一年年初,田清体检查出宫颈癌中期,林玺乍然听闻,眼睛哭得红肿,很罕有的回了一次家,住了一晚。
“但那天晚上的事,她一直记着,肯定没过去。”
芳姨面带惆怅地说:“早上我敲她的房门,人不在床上,被子还是昨晚我铺好的样子,我以为她走了,后来我想着,真要走她一定会跟我说一声,我就去了你的房间。”
“唉——”
“果然睡在你的床上。”芳姨无奈又伤感,“她气你就这么走了,但她心里其实一直念着你。”
“可怜的孩子。”
情感丰富的老太太又抹着泪花:“年年等你回来,年年又等不到你。”
“我原以为这孩子感情淡薄,至少对她小姨,有时候啊,我感觉还没有和我亲。”
芳姨感慨道:“但是玺玺做了一件让我们都很意外的事,也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田清手术后经历了漫长痛苦的化疗期,林玺几乎把上课以外的时间都花费在小姨身上,她陪着田清化疗,田清呕吐晕眩时,是她忍着眼泪陪伴在侧,不嫌脏地整理着小姨的呕吐物。
当爱美的田清开始出现化疗反应,大把大把掉头发,不得不需要剃掉全部的头发时,林玺出去了两小时,回家后她羞涩地摘下了帽子,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
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为了她亲爱的小姨能顺利度过化疗期,她剃光了自己的一头秀发。
林启川问芳姨,是否有照片,他想看一看。
芳姨摇头说没有,语气里有几分骄傲:“她这几年可怪了,明明越大越好看,偏偏不爱拍照,一张照片都不许我们拍,拍了她就翻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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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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