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说我行的？“何桑好奇。
“首先，他说你性格外向，爱聊天，心却很细。他偷偷溜出去的时候总会被你发现。”
确实确实，何桑点点头。
“其次，他说你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为了对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一路追到西班牙。”
这倒不必跟别人讲。
何桑觉得孟家和笑得暧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被他说服的一点。你居然能一个人联系到Jonathan Howell！有这样的社交能力，并且让他给你办事，你以后一定能成大事。”
这都哪跟哪啊，何桑听着脸红，低下头：“我就是运气好······他们肯搭理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孟家和不说话了，摸着下巴思索。
何桑的头于是更低。
”我说你们女生有时候是不是太谦虚了？我总是见到一些很厉害的女生意识不到自己的能力一样，一夸她，她就推脱‘是运气好’，‘是碰到了好人’。明明是你们自己很厉害。”
何桑发现这位孟先生也是个人才，这么爹味的发言，让他说起来却很中听。
“而且，能让别人愿意帮助你就是你的实力。好了，说说看吧，你们家现在是什么问题？”
何家两姐妹，姐姐学商科，妹妹学艺术，谁对家业更感兴趣一目了然。
何桑对家里的生意并不了解，但她也听何杨提起过一些。
去年，市场一片大好，于是何家的服装厂开火力全开，接了不少单，疯狂生产。
谁知大环境变化太快，今年好多客户直接破产，有几家甚至跑路了，生产出来的货物囤积在仓库，难以变现。上游供应商催款催得急，还要给工人发工资，何家一下子就陷入了流动性危机，连何桑的学费都交不出来了。
孟家和听完只评价了：“毫不意外。”
大环境如此，何家的遭遇每一天都在不同的代工厂上演。
孟家和又找何桑确认了一些财务上的细节，不多想就给出了大体的方案：
“首先，你们的当务之急是清库存变现。线上直播、线下分销，能想到的销售渠道全部去做。你可以尝试的就是发挥你在海外的优势，找海外的销路，跨境电商也好，线下渠道也好，一定要去试一试。”
“第二，严控现金流。抵押设备或者一些库存，找供应商换取延期付款，实在不行的时候也考虑以股抵债。”
“第三，稳住供应商。分清哪些是关键供应商，哪些是可替代供应商，对他们采取不同策略，可以引入供应链金融工具。”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旦情况好转，立刻开始转型。代工模式未来面临更严峻的竞争，转型对你们这样的企业来说，”孟家和顿了顿，随后一字一顿，说出后面的话：
“不成功，便成仁。”
他逻辑严密，不带感情，却又给出了解法。
两人聊完，加过微信，程又阳也从楼下下来，准备叫上两人一起去吃午饭。
何桑自觉已经打扰他们太久，主动表示自己不用去，留给他们独处时间。
程又阳“哦”了一声，两人走掉了。
*
爱丁堡临海，有名的食物除了苏格兰本地菜就是海鲜，对孟家和这种富家公子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于是程又阳随意选了爱丁堡一家环境不错的巴西烧烤。
“你其实想小何一起来的吧？”冷不防地，程又阳被拷问了。
“你想多了。”
孟家和笑笑：“对朋友嘛，能帮一下帮一下。但我劝你别栽进去，她们家的情况搞不好就是个无底洞，别太善良。”
程又阳切下肉片一角，金属和瓷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有分寸，大家礼尚往来而已。”
孟家和仿佛看不到程又阳的抗拒，继续深耕这个话题：“你怎么知道人家帮你是出于善意，还是看上了你继承的遗产？她做你的助理，亲自处理了你的部分遗产，可以说是除了林之外，最了解你财务状况的人。”
“家和。”程又阳厉声阻止孟家和说下去。
程又阳听不惯这样恶意的揣测，却也无法责怪做出这样揣测的好友：“你这几年真的变了很多。”
孟家和切菜的动作和他说话一样利落，行云流水，刀叉与盘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气定神闲：“是吗？人都会变的吧。”
*
“孟先生，这就走了吗？”
“是，明天还有事，今晚要回伦敦。”
这么紧的行程，那真是专程来看程又阳的。
何桑感念孟家这么把程又阳放在心上，拿出自己在国王十字买的飞机枕，给到孟家和：“你拿着这个吧，可以在火车上睡个好觉。”
孟家和没有接，一脸疑惑：“火车？”
“伦敦到爱丁堡五个小时的车程呢。”
“我不坐火车，我坐飞机回伦敦。”
“······”靠，何桑忘了，程又阳的朋友，想必出门都坐头等舱吧。
程又阳下午有事，只给孟家和叫了车，没有送他去机场。
那辆Uber刚载着孟家和消失在路的尽头，程又阳脸上的笑脸就垮了：“你对他倒挺殷勤。他又不给你发工资，我才是你老板。”
言下之意是，何桑对给她付工资的人太差了呗：“你也不给我付工资啊，是林给我付工资。”
程又阳：“他还不是拿我的钱给你付工资？”
何桑：“那我不是看孟家和是你好朋友吗？你们关系可真好，他愿意为了你专门跑一次爱丁堡呢。”
程又阳身上那股明快的气场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孟家和描述的那种“忧郁”。
他看着轿车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一般：“也许因为同命相怜。”
“什么？”苏格兰这风大得恰到好处，何桑没听清。
“没什么。”
*
第二天，何桑与家里通了电话。
家里确实有考虑过孟家和说的那些措施，并且已经在行动了，甚至还托了好多关系，联系上一位有名的大主播。
主播很厉害，直播间流量常年高举不下，如果可以上这位主播的直播间，一定可以很好地缓解家里的危机。
主播是大牌主播，坑位费本就不低。且这位主播一般只接品牌货，像何家这种堆积在工厂的货品，本是不接的，只是何家托了关系找到他，他才同意接。
代价是得加钱。
“他要多少？”何桑问。
何杨回了一个数字。
何桑沉默了。
何杨接着说：“而且他排期很紧，想要两个月后上直播间的话，得两周内把坑位费打给他。”
何桑倒吸一口凉气。
“线下渠道试过吗？”何桑又问。
“试过。但是本地这些经销商都知道我们家要钱要得急，压价压得厉害，所以我们打算再看看。”何杨回。
回款这边不顺利，债务展期的事情导师有进展。
何家凭借在供应商这边多年积攒下的良好口碑，一家家谈下了，答应多给他们些时间。
但这些终究是暂时的。
何桑想到主播要的哪个数，只感到头疼。
两周内，这个数。
上哪儿找钱去？
孟家和倒是也建议她可以找找海外渠道。
他说得简单！
他们这群搞咨询的就是这样，上下嘴皮子一碰，一个方案就出来了，但她一个中国人在海外，人生地不熟，哪有什么渠道？
*
程又阳回来的时候，何桑正在埋在一堆泡沫里，挖一个雕塑。
那个是个颇具现代艺术风格的雕塑，造型歪七扭八，十分写意。
程又阳定睛一看，认出了那个雕塑。
是母亲参加UAL的毕业展时看中并买下的，据说用回收材料做成，十分脆弱。
所以这次运输时，搬运公司往在纸箱里塞满了泡沫。
此时纸箱已经被拆掉了，但里面的泡沫却裹得很紧。
何桑抬手，再挥下，将手中的刀狠狠插进泡沫里，再把那块泡沫撬下来。
一颗一颗轻盈的泡沫粒随着何桑的挥臂漫天飞舞。
那架势，活像在泄愤。
程又阳胆战心惊，开始思考当时雇她来处理这些艺术品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太吓人了，你在烦什么？”
“什么都烦。”何桑还在撬泡沫，刀刃一下一下插进泡沫里。
何桑顿了顿，又说：“你说，哪有什么海外渠道能让我把货卖出去？”
程又阳不知道。
他这大半辈子就没干过任何和商业相关的事情，他只觉得刀刃插进泡沫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可怕，想要快点转移话题。
然后他余光瞟到了何桑的门锁。
“这个密码锁，你说是你朋友给你的。她从国内背来英国的吗？”
何桑也不看他，仍在机械地撬泡沫：“不是，她在国内电商平台下单，转运来英国的。”
“现在的国际物流还挺发达，比我刚出国那会儿方便多了。我些朋友，他们现在做跨境电商、海外仓储做得风生水起。”
“你说什么？”何桑终于抬头了：“海外仓储？”
*
程又阳那句话启发了何桑。
时间紧迫，何桑当天就研究了跨境电商和海外仓储的运营模式。
最后她选定了两家大平台，这两大平台在波兰有仓库，且都提供入库后代运营分销和B2B的服务，可以帮助他们把货卖出去，对他们来说再适合不过。
何桑花了两天的时间谈妥了这两家平台。
可跨境电商毕竟销量未知，意味着最后可以回多少款也是未知的。
但人家主播要的坑位费是明确的。
她还得继续找渠道把货卖出去。
何桑找波兰仓库的负责人聊了聊，负责人给她介绍了一个波兰本地的批发商。
批发商看了她们家那批货的样式，又询问了价格，非常满意，表示有意向接手一些。
何桑算了算。
若顺利把货卖给这位批发商，再加上这两周里跨境电商的收入，离那位主播要的金额就很近了。
只是那位批发商的负责人表示，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核实，希望可以和何桑当面签合同。
何桑看着飞去波兰几天的机票和酒店钱，心疼不已。
*
程又阳到家时，又看到何桑愁眉苦脸地拆包裹。
这次的艺术品是一个陶瓷花瓶，运输公司为了防止他摔碎，裹上了厚厚的泡泡纸。
何桑手起，刀落。
白刃插入泡泡纸，挑开几层，然后何桑粗暴地用手撕开几层。
循环往复。
还好，这次是泡泡纸，没有像上次一样泡沫满天飞。
“你又愁钱了？”这次程又阳已经猜到了答案。
何桑把要去波兰的事情跟程又阳讲了。
程又阳半天没做声。
何桑抬头，看到他眉头挑起，漂亮的双眼微微睁大。
他看起来有点震惊。
英国到波兰并不远，机票不会很贵。
这位一辈子没愁过钱的大少爷，估计在震惊居然真的有人会因为这点机票酒店钱而发愁。
见他这幅反应，何桑心里有点憋屈，有点难堪。
扭过头，继续拆泡泡纸。
“波兰······华沙······”那边程又阳自言自语。
这边何桑把泡泡纸拆得哗哗作响。
“我还没去过波兰，想去旅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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