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她会忽然和我说些什么,然而她果真叫住了我。
“楚星河?”
我镇定地停住脚步,面上带了些疑惑地四下看了看,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对,我是在叫你。”裴鸿儒皮肤极白,眼珠却是纯粹的黑,整个人的气质犹如冰雪。
我让自己看起来更惊讶了,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似乎朝我笑了一下:“我是十八班的裴鸿儒。”
“哦,你好。”我点了一下头,“久仰大名。”
“我也想认识你很久了。”裴鸿儒这次是真切的笑了,她又说,“你们七班的人都挺有趣的。”
我说哈哈哈哈,是吗。
“你,江海,沈俊琪。”她一口气说了三个人,然后又道,“不过我还是最想了解你。”
她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是十分古怪的,我不想和她说太多,但不好表现得太失礼,只能说:“啊?这样吗?”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问:“你要回教室去了吗?”
我表现出要走的意思,说:“嗯,我要回去了。”
“谢谢你,楚星河,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不知为什么,她要向我道谢,“你要江海向你求婚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笑着对她说:“我要江海向我求婚干嘛?”
“这样吗……”她仍是那副冰雪般的模样,只是脸上带着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呀……”我故作轻松地调侃一句,然后说,“我先走啦。”
“嗯,再见。”裴鸿儒终于肯放过我了。
我一路镇定地走,转过转角,飞快地联系系统:“裴鸿儒到底怎么回事?”
稍微等了一会儿,系统给了我回复:我方数据库正在核查,请玩家稍候。
江海:
二琪答应下午有时间就和我说一说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裴鸿儒和我约在了下午最后一节两个班一起上的体育课见面。
一切顺利,可喜可贺。
我在食堂转了一圈,没什么想吃的,从超市里拿了个豆沙面包就出来了。
在甬道上远远看见裴鸿儒和楚星河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有些惊讶,我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裴鸿儒也看到了我,我冲她点头致意,她便笑了。
我不是有意偷看她与楚星河交谈,但一是他们就在我的必经之路上,二是这两个人想不引起我的注意力都难。我努力克制不要偷窥,却还是瞥见裴鸿儒抬手看了一下手表。
随着走近,我渐渐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裴鸿儒问了一句什么,楚星河说我要回去。
裴鸿儒问他是不是要我向他求婚。
直到楚星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我还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裴鸿儒显得很轻松,她朝我走过来,说:“好巧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现在就谈一谈吧。”
于是我们到实验楼前的长椅上坐下。
我还是有些紧张,笑着调侃道:“你怎么想的呢?我和楚星河求婚?”
裴鸿儒没有回答我。她看着我,仿佛在研究我的脸,然后极认真地说:“你没有发觉我们的世界有点不对劲吗。”
我再一次愣住了。
裴鸿儒道:“江海,我现在绝对清醒、理智而冷静。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恶作剧或者玩笑,我希望你能认真听,因为你是特殊的。”
难不成裴鸿儒跳楼其实是因为她有精神问题吗,我这样恶劣地和自己开着玩笑。她的这个开场白神神叨叨又匪夷所思,我一边被她吸引,一边想要把顺着她的思维走的自己拉出来。
但我知道,在她说出这个世界不对劲的一瞬间她就抓住了我,因为我就是她观点的最好证明—
没有谁可以重来一次人生。
她给了我一段时间思考,然后才继续说:“我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在我自己身上。如你所知,我成绩一直不错,高三以后,我更是要刷题到十二点多。然而令我失望的是,我的成绩还是在三十名。你可能会觉得是我努力的不够,或者是其他人一样更用功了,我曾经也这样怀疑过,但是根本不是这样。
当时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否定,我想去找到那些排名在我前面的人看一看,我想要知道我差在哪儿,这个念头十分强烈,然而我发现,他们的思维和能力并不出色。—这不是我自负,我拿同样的问题问过年级前十和我的其他同学,他们的思路相差无几,甚至我成绩很糟糕的同桌还要好一些。
之后我又做了几次试验,比如比之前更努力,或者根本不学习。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考试,我都是年纪第三十名。”
说到这里,她看着我:“你没有发现这很奇怪吗?你还记得你考试考了多少名吗?你可能不在乎成绩,但是起码应该有个印象吧?”
我哑口无言。
我只记得我成绩中等,却没想过我的具体成绩和名次。
她看出了我的惊诧和迷茫,追问:“那二琪呢?楚星河呢?”
我回答不上来,因为我同样一无所知。
她笑了:“我也问了其他人,他们的反应和你一样。你说奇不奇怪,似乎只有我有确切的名次,其他的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范围而已,但从没有人觉得不对。”
我闭口不言。我在思考,想要找出反驳她的证据。
她向后靠了一下,背抵着椅背,伸了个懒腰,然后接着说:“奇怪的事情不止这一件,当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就越发经不起推敲。”
“比如你坐在学校里,坐在街头。你看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一个研究下去,就会发现这成千上万的人,好像只有十多张不同的脸。不如我们现在就来数一数吧,”她语中带笑,抬起手给我指路过的同学,“你看这个是一号脸……又是一个一号脸……啊,这是二号脸了……”
被指着的同学毫无反应地走过,一股恐惧从我背脊升起,仿佛一层迷雾从我眼前揭开,我终于发现,和我同在一间学校里的同学,乃至这个世界,仿佛都只是复制黏贴下的行尸走肉。
我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裴鸿儒注意到了,说:“不用担心,你的脸不在那十多张脸里面。”说着,她回头看我,“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你是特殊的。”
我的喉咙像从未说过话一样干涩僵硬,我问:“我是特殊的?”
“你,楚星河,二琪,还有你们班的一些人。”她把双手插在校服上衣的口袋里,闲适又淡然,“你们都长得和大家不一样,你们七班的人,长得和大家不一样的要多一些。”
我沉默片刻,问:“只有这些吗?”
“还有很多。”裴鸿儒笑,“比如我说不清我父母的身世,我不知道任课老师的名字,我不知道我们在学的学科背后的体系,我不知道世界其他地方如何运转。……没有开始,没有未来,我们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吧,大家都只有被设计好的这一段人生,有的人被安排的戏份多,也有的人无知无觉木偶似的,存在的意义只是让这个世界看起来稍微真实一些。但它还是假的可怕,只要你发现了一个破绽。”
“楚星河更不同。”裴鸿儒打了个哈欠,“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他要你向他求婚吗?”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上辈子,我忽然改变了主意,结果就回到了开始。
我说我猜不出。
裴鸿儒狡黠地笑了,我从没看过她有这个样子。或者说,她在我眼里一直是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学霸形象,过去的那么些时间里的她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刻给我的感觉生动。
她说:“猜不出来就对了,我瞎说的呀,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
我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见我被气着了,连忙解释:“不过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给试出来了。”
我扭头看她。
“我提到求婚的时候,楚星河的刺一下子就都竖了起来了。”她咯咯笑,“我保证,我保证这事儿有点猫腻。哎,我觉得楚星河挺萌的,要不你试一试?说不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结果呢。”
我们床都上过了,谢谢。颇有些无奈地,我木木地开口:“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能怎么办了。”裴鸿儒忽然收了笑,之前的轻松与玩闹随着她收起的唇角蒸发殆尽。她说,“这次考试,我故意写了绝对会错的答案,如果我还是年级前三十,就绝对不符合逻辑。”
“但是它这么久以来,都费尽心力要我维持着年级前三十。”裴鸿儒转过身,忽然伸出冰凉而苍白的食指,抵在了我的眉心。
那股凉意渗入每根神经,我的大脑仿佛被雪水洗过,瞬间一片清明。
她说:“这是我最后一个实验。你猜,如果我不符合它的安排,我还会存在吗?如果我不存在了,你还会记得我今天和你说的话吗?如果你不记得我今天和你说过的话了……我的存在,不,我还真的存在吗?”
她笑靥如花,我被某种极为恐怖的猜想震慑,想制止她,却来不及。
她凑得更近了些,低声和我说:“我不存在了,还有你,还有楚星河。我在你们生命里出现了,抹去我,你们的经历就出现了空白。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找到了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可能你记忆里的某一处空白,就是我存在最后的凭证。”
她的食指抵着我的眉心,笑得像春日暖阳中的雪。
“拜托你,记得这些空白吧。”
“哟!”
我吓得一激灵,回过头去看,二琪贱兮兮地站在我身后。
“干什么呢,咋傻了?”二琪又拍了我一下。
我觉得脑袋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走了一会儿神儿。”
“你可咋整。赶紧的,都要上课了。”二琪来拉我,我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离开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张长椅,阳光洒在椅子的另一端,温暖,干净,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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