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说,**衫虽长得貌美,却不是一株娇艳的花,相反的,她是一株铁树,一株永远不会开花的铁树。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那日在江府庭院中与陆照台的一瞥后,她这颗铁树开了花。
芳心暗许,只在那一次的相遇。
因而阿弟唤她之时,那玉佩在她手中差点握不住,险些砸在地上。
她慌忙地趁阿弟进屋之前,将那玉佩仔仔细细地藏在枕下,而后才故作淡定地梳妆洗漱,好像她恰巧刚醒过来。
但微微发颤的手指和发烫的耳根出卖了她,平素梳妆了成百上千次的妆发也与她嬉闹,叫她总是出错,偶尔还勾住几缕发丝,扯得她生疼。
待到她梳洗完毕之时,已然是两刻钟之后。
虽然出身商户人家,但阿爹阿娘从小就教她识文知礼、不得逾矩,所以此刻,她疯了一般地想要到堂前看上一看,却还是忍住了。
她藏在门扉后,透过木门的间隙,偷偷向内张望。
阿爹和阿娘背对着她,在同一个四十余岁的贵气妇人讲话,那妇人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面对妇人的问话,老妪微微欠着身子,满脸恭敬,活脱脱一个好教养的婆子。
可**衫认出来了,老婆子松垮的脸皮耷拉在颧骨上,细眯阴暗的双眼更是让她显得刻薄,不是那□□婚的张婆子又是谁?
她惊骇得连连后退,背靠在门上,害怕得胸口止不住地上下起伏。
这时,里间的贵气妇人发话了。
“这一趟本不该是我来的,但我那义子初到漓县,人生地不熟,我便托个大,替他父母来这一趟了……”
**衫再也听不下去,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如遭雷击。
义子,义子……
整个漓县谁不知道,两年前到此上任的新县令与江府沾亲带故,江家老爷上一年还认了县令之子为义子,以让两家走得更亲近。
原来,原来她筹划了这些天,豁出脸面不要也想摆脱的亲事,还是像一张巨网一样,将她尽数笼罩在其下……
**衫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和挫败,折磨得她扶着墙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只不过颤抖的缘故变了。
一刻钟之前,她还在欣喜又紧张地颤抖得厉害,期待陆照台能娶了她,带她走出这囹圄。
一刻钟之后,却被漓县最显赫的江氏,连同他们的父母官一齐扔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衫不知是怎么走出家门的。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凭着本能,穿过家门后的巷子,来到了一株玉兰花树下。
她年幼时,某次阿娘给她买糖人,在闹市上偶然间路过一个花商的铺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
姹紫嫣红之中,她却唯独一眼看上了这株平平无奇、连名字也不知晓的树苗。
她知道阿爹阿娘维持生计不易,便不好跟阿娘央求买下,只是暗暗地攒了钱,期许着等到攒够了钱的那日,一定要将它买回家。
半年之后,她攒够了钱,可等到再去那铺子之时,却不见了那抹绿色。
从那以后,她时不时地绕路去那花铺中,只为圆她曾经的心愿,却每每落空。
去过太多次,以至于那铺子的主人也认识她了。
他告诉她,这株绿植名唤玉兰,自南方而来,漓县这地儿稀少得很,下次能得了着玉兰,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言语之中,隐隐劝她放弃。
可**衫不愿,非但不愿,反而更加执拗了。
她又等了半年,终于如愿。
起初将这株玉兰带回的时候,不过是一株细小的树苗,大拇指一般粗,带着几片手掌大小的叶子,与八岁的她差不多高。
如今快十年了,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株玉兰也已亭亭如盖。
好在四下也无人,**衫就暂时抛却了她爹娘要求她的礼数,半蹲半坐地隐在华盖一般的树下,捡了根枯木棍子,拨弄着散落在地的玉兰花瓣。
头顶上方的玉兰花隐在绿荫之间,开得旺盛也低调,羞羞答答地低着头,好像等着路人来采摘。
可若是路人当真采摘了呢?败了兴致,失了心意,任它如何皎白高洁,同路旁的野草枯枝也没有半分区别的。
所以,最后也只是枯槁了自己,烂在潮湿阴暗的泥地中,被虫蚁啃噬,曼妙的一生就此便被蹉跎了。
**衫就如同玉兰花,本来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处,鲜有人能发现,但她偏偏长了张出众的脸,便招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如今,这麻烦叫她再也逃不过,只待县令儿子一时兴起,手一伸便能改变她的命数。
最后兴致落了,她就会如同泥泞中的残花一般,被残忍地抛弃。
**衫无言地思索了许久,而后突地扔掉了手中的枯枝。
常言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若是她真应了被人采撷的命运,她也只愿意让她看得上的人采撷,可那人又偏偏看她不上……
况且,那人芝兰玉树一般的气度,两人真能有一段姻缘,到底是谁采撷了谁还说不准呢,只可惜……
**衫想到此处,连连叹气。
却没看到,她身后一丈余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个高大的影子,正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拎着裙摆,曲着身子向前,捡拾其地上一片早已枯黄的花瓣,那花瓣像一叶扁舟游荡在泥地上,里面还装了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端详着手里的“扁舟”,口中喃喃道:“若是只能同这扁舟一般,任滔天浊浪拍打,还不如寻个僻静的避风处,削了发去尼姑庵里做姑子去……”
“江姑娘真是个‘豁达’之人!只是……若能早日醒悟了,也不至于连累了在下!”听了这话,身后的影子突地大步走向她。
**衫被身后突然的做声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扁舟”也翻了船,倾覆在地,里面的露水顺着她的手臂流入宽大的衣袖内,使她瞬间惊醒。
视线之内突地出现一双利落的麂皮靴,靴子再往上是一双包裹在暗黑色长袍下的长腿。
不待她抬头看向那张脸,这声音里熟悉的讥诮和讽刺一下就告诉了**衫来人的身份:陆照台。
她犹犹豫豫、胆战心惊地自他身前起身,却因为长时间蹲坐在地,感到眼前一黑,霎时天旋地转。
“几日不见,演技倒是更加精湛了,江姑娘若是个唱戏的伶人,必能拔得头筹!”
语气中的讥讽和挖苦不加掩饰,手上的动作却也没停下,到底扶住了面前的女子。
那话语中好似藏了把锐利的尖刀,每从他口中吐出一个字儿,就能将**衫的心口多剜上一道口子。
豁出脸面不要了,大庭广众之下设计他落水,让悠悠众人之口迫他娶了自己,这固然是自己的错处,可他“心性坚毅”,末了也没答应,如今怎还要来挖苦她?
**衫气得双肩颤抖,两眼含着湿意。
陆照台那握着自己手臂的大掌便成了一方烙铁,灼得她更是无地自容。
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低垂着头,看着地上的枯黄花瓣不说话,泪意汹涌,自她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双颊滑落,无声地砸向泥土里。
**衫只到陆照台肩膀靠下的位置,故而他站在她面前,也只能看见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这会儿她刻意回避着,更是看不清她的神色。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阵漫长的沉默后,陆照台听见了几声瓮声瓮气地抽泣,夹杂着刻意掩盖哭意的喘息。
那声音闷闷的,极难叫人发现,但他就站在她一步开外的地方,她不时抖动的双肩更是显然。
陆照台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而后突地放开。
后退几步,走上巷子中央,只留下身后的女子压抑地哭泣。
他突然站定,背对着**衫沉声道:“我既已给了信物,又下了聘,自会如约娶你。你哭哭啼啼,
莫非是后悔了,当真打算去那尼姑庵做姑子去?”
身后仍然是一阵沉默,陆照台心头没了底,犹疑着转过身,却看那胆大出格的江家姑娘此刻正愣怔在原地,活像他曾在打猎之时偶遇的一头受了伤的小鹿。
一对杏眼噙着泪水,睫毛轻颤,珠子大小的泪水便划过她瓷白的脸,坠入她衣襟消失不见。
这会儿倒是胆小至此了……
陆照台的眸光自她身上收回,丝毫不拖泥带水,面无表情地几个步子便离开巷子。
只是,他嘴角分明挂上了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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