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琛放下指天的手指,紧接着又死死靠在仆人身旁,定睛一看,才堪堪认出走到他跟前的,正是他适才出言不逊的归罪之人。
陆照台嘴上不客气地责问,礼数倒是做得周全。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踱步到杜子琛身前,嘴角挂着个浅浅的笑意,同他行了个礼,丝毫看不出半分不愉。
那杜子琛见他礼数周全、不急不缓,生怕落了下风,显出他粗鲁无礼、行为不端来,虽然心头大不情愿,到底敷衍地还了个礼。
“哼!”杜子琛恨恨一甩袖,高傲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只字不提方才的斥责和辱骂,只当无事发生。
平日就嚣张跋扈习惯了的,脸上全然没有一丝尴尬之色。
陆照台挑了挑眉头,淡笑不语,越过杜子琛和他旁边的仆从,径直走向了自家的马车。
九儿和纤云看主子来了,忙让开了路,前者还扭头冲身后不远处的主仆二人轻蔑一笑,看得杜子琛又险些冲将上前,再闹上一场。
一旁的仆人见了状,慌得死死地箍住他,生怕这混世魔王又惹出更大的是非出来。
今日他趁着陆照台不在的空当,半道堵了人家的归路,调戏陷害人家娘子,语气下流,污秽不堪,倒打一耙,若是叫老爷知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落。
如今陆照台都已走到身前了,若仍然嚣张跋扈,轻慢人家娘子,等到那陆照台告到老爷案前,他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他不怎么明白,这陆照台就是个秀才出身,如何能得他家老爷青睐至此?
虽说有些功名在身,可这南郡别说是秀才,就是举人老爷也俯拾皆是,他区区一个秀才,能有什么过人之处?
一年前,自他来了漓县,短短数日就成了江府的座上宾,江家老爷还将他引荐给了各个世家大族,连他家老爷也卖他三分薄面。
不过这人的真实底细倒是没人知晓,只能听他口音辨认出是京城人士,约莫在京中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的。
他家老爷盘桓在这南郡已经十几年,仕途多年来不得寸进,因此待他也越发恭敬。
故而今日杜子琛胡闹了这一场,还不知道等会儿回去如何收场!
当主子的自有夫人和老夫人求情庇护,可苦了他这个无辜的下人!
杜子琛这破皮无赖害人不浅!
仆人心中唾骂不已,面上却半点不敢表露出来,弓着身子,恭敬地走到马车前,打算代自家主子赔个不是。
“陆公子,今日——”
话还没说完,陆照台撩开轿帘,手掌随意一挥。九儿见了他的手势,马鞭子随即扬起。
那马挨了一鞭子,跟着便发出一声有些凄厉的嘶吼,前掌猛地一蹬地,尘沙扬起,堵得那仆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咳咳……”
仆人赶忙用袖子捂住了嘴,漫天尘沙将他的视野牢牢地堵住,等到黄沙散尽,哪里还有什么陆公子?
得,今日又得遭殃,早知道今日非但邀不着功,反而还得受杜子琛牵连,就不强揽了这破差事了!
仆人阴沉着一张脸看着远去的马车,摇了摇头,在转身面对杜子琛的一瞬间又换上了他平时谄媚恭敬的面皮。
却根本是全无必要,那杜子琛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上,活脱脱一条翻了面的死鱼。
嘴里还喃喃不休:“横刀夺爱……最是虚伪是书生……”
马车内的空间登时又变得狭窄起来。
**衫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那匹马能立即插上翅膀,眨眼间就将她送回家去才好。
本就不愿单独同陆照台留在一处,这会儿不知谁又招惹了他,那张脸上似沾了寒霜,绷得死紧,叫人不敢跟他说上一个字。
**衫感到萦绕在鼻尖的空气也变得稀薄了,因而暗中更加用力的一呼一吸,却隐隐嗅到一丝丝游离在其间的胭脂香气。
这香气虽淡,气味却不怎么寻常,有些像是冷梅的幽香,又隐隐约约地带着一缕缕香烛的味道,与陆照台身上的檀木气息绝不相同。
她心中狐疑不定,正要仔仔细细地再嗅个明白,坐在身旁的人开了口。
“娘子好本事,如今都同我成了婚,还叫那杜子琛念念不忘。”语气中又恢复了他私下里一贯的讥讽。
“我不过是个秀才,哪里比得上县令的儿子?如此,还不如趁早弃暗投明,寻一个更好的夫婿才是,反正我朝民风开放——”
“夫君说笑了。虽然那杜子琛确是县令之子,在漓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但他卖相却比不得夫君你。莫说是婚姻嫁娶了,便是寻常百姓到我家铺子里采买猪肉,也得挑一些卖相好的不是?又何况是人。”
**衫便是这样的人,看着冷淡,总让生人不好过多亲近,间或某些个不了解她的,还会误认为她是个木讷的女子,进而便会认定她可欺,生出欺辱她捉弄她的心思来。
可若是真看轻了她,对她出言不逊,等到针尖对麦芒的时候,才会发现她并非木讷,只是不怎么关心,不怎么在意罢了。
从今晨到这会儿,陆照台已经被她夹枪带棒地辱骂了两回,虽然他也没同她客气吧,但他的出身便决定了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早间出门之时,这**衫就暗讽他见色起意,这会儿更是造次,居然将他比作铺子里人人挑挑拣拣、摔来打去的肉!
陆照台气得怒发冲冠:“**衫,你,你当真是不可理喻——”
“主子,到了!”九儿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又叫他发作不出来。
随着陆照台甩动袖子的动作,**衫长舒一口气。
好歹,今日这回门礼可算是尘埃落定了……
随后的几天,两人虽然同居一室,却几乎不怎么讲话。每到了夜间,**衫便睡在床上,而陆照台一如往常,自顾自地往那矮榻上安寝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看似微弱,实则剑拔弩张,不仅心思细腻的纤云察觉到,连粗枝大叶的九儿也隐隐约约感到不对劲。
可他二人训练有素,从不敢多过问主子的事情,因而也只当做没看见、没听见,像两个飘零的鬼怪一般,整日只做完自己的差事,除此之外就像是锯了嘴的闷葫芦。
陆家的院子里若寒冰一般的阴沉,漓县的市井巷弄却热闹得很。
无他,那日杜子琛大闹**衫马车的故事被人传开了。
那处明明人机少至,加之又是黄昏时分,行人早已归家去了,按理来讲不应当有往来之人看见的。
可兴许隔墙有耳,那偷听之人又实在有兴致,或是猫身在某道白墙之上,或是在槐树之上,竟然偷听得个全须全尾、分毫不差。
一时间,漓县的闲人们在茶楼瓦肆谈得热火朝天,如亲临现场,三人的姓名如同裹挟了春条香气的春风,一时间吹遍了整个漓县,以至于连毗邻的几个县城也在谈论这桩奇事。
江家阿爹阿娘亲自登了女儿的家门,牵挂关心了她一番,直到确认了女儿状态尚佳,并未受到那宵小之徒实质的欺凌才放心地回了家。
江家阿弟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唤了私塾里几个交好的孩子,又装了一大兜子的碎石子,带着江家阿爹给他制成的弹弓,打算等候在杜子琛惯常途经之处,等到他醉得人仰马翻之时,便用手里的武器将他打成一个千疮百孔的人肉筛子!
好歹是被他娘发现了,将人从路旁的草垛子里揪出来,拎回家中狠狠地又揍了一顿,江阿弟哭得撕心裂肺,闹得人仰马翻,但看他阿爹阿娘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肃穆,这才无奈地作罢。
而同样挨了一顿毒打的,还有三个主角之一的杜子琛,这场风波的罪魁祸首。
那日杜子琛醉得人事不省,等到那仆人将他拖拽回府后,一觉醒来竟跟失去记忆一般,丝毫不记得他轻慢陆照台夫人的糊涂事。
那仆人本就没办好差事,又见他这模样,害怕老爷夫人责备处罚,就更是心存侥幸,只字不提当日的事情。
他原想着,哪个做丈夫的能任人欺侮到头上,又有哪个女子受人轻佻之语后会傻得主动告知旁人?
故而他越发笃定,那场事故最终定会石沉大海,却没有想到,隔墙之后也藏了人。
“哎哟喂!”一棍子落下,仆人的嚎哭声登时刺破了夜空,蛰伏在枝丫上的不知名鸟儿随着他的叫喊声,也惶恐得四散而逃。
“哎哟喂!老爷,夫人,饶了我罢!”求饶并为换来可怜,紧接着又是一棍子。
处置责罚的下人只当没看到那仆人使的眼色,手上蓄了十分的力,棍棍到肉,恨不能将棍下之人打成一团烂泥。
好哇,平日与你行的方便合着尽数忘记了,今晚见我蒙了难,竟然还抖擞起来了!给我等着罢,等熬过了这一遭,定要叫你好看!
仆人心头暗自恨恨然骂道,还未等到他骂得过足了瘾,那使棍子的人轻笑一声,又是愤愤然一棍。
“哎哟喂!”枝头上最后一只鸟儿也扑腾着翅膀,倏忽之间隐入林间。
等到一左一右两个下人将他架着扔进大厅之时,那仆人背后已是鲜血混着烂了的皮肉,血糊糊地和碎布衣衫混成一团,看着极为可怖。
杜子琛就跪在他旁边,见了那仆人的惨状,双腿登时软成一滩烂泥,眼看着就要瘫倒在地,恍惚之间见着他爹在上首阴沉着一张老脸,活脱脱一个地府来了凡间办差的活阎王,一下子腿也不敢软了,身子也跪直了。
“逆子,逆子!老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杜县令越说越来气,干脆从太师椅上猛地站了起来,使出浑身的力气给了杜子琛一记窝心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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