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后，安迪-杜佛尼回想起坐在法庭被告席上的日子，总能感受到从角落里传来的、晦涩不明的目光。他以目光回敬过去，只看到空落落的墙角。
那是缅因州一个湿冷秋季的午后，惨白色的日光穿不透法庭厚重的玻璃窗，偶尔有切切察察的响声从陪审席传来，昏暗的室内暗流汹涌。
真冷啊，银行家垂下眼睛，距离上一次见到阳光仿佛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
带着白色假发的大人物们居高临下地望着被告席上的年轻人。他们咆哮，他们呐喊，他们威逼，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加快审判进度。
“杜佛尼先生，那么你有没有进昆丁【1】的屋子，把他们两人给杀了？”
“没有，”安迪回答。他说，到了午夜，他逐渐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同时宿醉的开始让他不舒服，于是他决定回家，睡一觉后，第二天再好好冷静地想一想，“当我开车回家时，我开始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就让她【2】去办离婚吧，”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神色柔和下来，“人生何其漫长，不仅有婚姻和爱情，还有……”
“杜佛尼先生，”检察官直起身，打断道，“所以你选择了最快的离婚方式，不是吗？直接用一把包着布的点三八左轮手枪解决她，对不对？”
“先生，不对，我没有。”银行家冷静道。
“然后你又杀了她的情夫。”
“不是这样，先生。”
“你是说，你先射杀的昆丁？”
“我是说我谁都没杀，我喝了两夸脱的啤酒，还抽了警察在岔道找到的随便多少根烟，然后便开车回家，上床睡觉。”
“你告诉陪审团在八月二十四日到九月十日之间，你曾想自杀。”
“是的，先生。”
“因此去买了一把□□？”
“是。”
“杜佛尼先生，我看你不像是想自杀的人，如果我这么说，会冒犯你吗？”
“不会，但如果我真的想自杀，大概也不会找你谈我心里的苦闷。”庭上一阵窃笑，安迪环视四周，目光在陪审团的位置顿了一下。
但显然，这个有点冷的笑话并不能赢得大部分人的好感。
“你那天晚上带着你的点三八口径手枪吗？”
“没有，我已经说过了——”
“哦！对了！”检察官讽刺地微笑道，“你把它扔进河里了，是吗？在九月九日的下午，扔进皇家河中。”
“是的，先生。”
“在谋杀案发生的前一天。”
“是的，先生。”
“真是太巧了，不是吗？”
“这无所谓巧不巧合，事实罢了。”
“我相信你已经听过M警官的证词了吧？”
M警官带人去搜索庞德路桥一带的水域，试图找到那把被扔掉的枪，但没有任何发现。
“是的，先生，你知道我听到了。”
“那么你这么说，岂不是太取巧了吗？”
“不管巧不巧，他们没找到枪是事实，”安迪缓缓说道，“但我要跟你、还有陪审团说明一件事：庞德路桥很靠近皇家河的出海口，那里水流很急，枪也许被冲到海湾中去了。”
“因此也就无法比对你手枪中的子弹，以及射入你太太和昆丁先生浑身是血的身体中的子弹了，是吗？”
“这不也很巧吗？”
一声尖细的叫声从陪审团成员中传来，好像在说些什么，却像浪涛里迸发出的小小水珠，转瞬即逝。
“哦可怜的女士，”稍近一些坐席上，一个绅士回头看了一眼，“真不该让女士们参加这样的审判，瞧瞧，她已经被吓晕了。”
“可怕的案子！可憎的罪人！”
他的同伴点头附和着，恶狠狠盯着被告席上毫无忏悔之意的男人。
……
“等等！不是这样的！我可以作证——放开我唔唔唔唔唔”
被强行拖出法庭的黑衣人挣扎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被告的代理律师！”
“代理律师？”
一声嗤笑，“这位——女士，据我所知，我国还没有被告律师待在陪审团席位的先例呢。【3】”
没错，在美国，陪审团成员不得是律师、牙科医生、教师、政府官员员等群体，酡颜事先显然是没有这方面的相关知识。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面板中的任务条从深蓝色的“正在进行”变成暗红色的“任务失败”。
“已经……没办法了吗？”
秋雨倾落，黑衣人的身形逐渐缩小，斗篷下，女孩仰起脸，任凭雨水拍打在面孔上，又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还好之前她完成的支线任务数量足够，至少这场考试能够无伤通关了。
人偶群青暗自庆幸着，这样不就是个共赢的局面吗？那么接下来——
“喂！你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对不对？”身体忽然被大力摇晃起来。
“之前，庞德路桥上的那一次，就是你发出的枪声！还有那间小黑屋里，要不是你的提醒，我也没法短时间静下心答题——我知道，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吗？”
确实不假，可现在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啊。
群青在心中默念道，它此时确是爱莫能助的——两次发声的机会都已耗尽，唯一的工作完成了还没什么奖励。唉，卑微的乙方。
酡颜满怀希望地等了一会儿，人偶却毫无动作。
“喂！”她有些生气地抓起人偶摇了摇，“我可是用第一场考试的奖励换的你哎！你倒是支棱起来呀！”
原来是这样啊——作为乐园员工，原本是不能擅自进入电影世界的，但女孩用第一场的奖励要来了自己？
群青在心里给酡颜比了一颗心。它打定主意，有朝一日再变回人身，一定要——
“啊，难不成你是一次性使用的道具吗……”女孩的声音传来，“唔，那看来是没什么用了。”
哎？
群青回过神时，它已经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在了垃圾堆里。
啊啊啊怎么能这么草率！我至少也是从乐园出来的吧？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嘛。
“啊，早就想说了，”女孩子拍拍衣服，站起来，“这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丑最丑的人偶了——制作你的人大概审美不怎么样。”
她转过身，低下头。
在人偶群青看不到的地方，蓝汪汪的屏幕上忽而炸开一朵小小的烟花。
【隐藏任务：揪出叛徒】
【提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任务状态：已完成】
任务奖励可以称得上丰厚——只要下一场阅读考试不故意作死，命是一定能保住的。
酡颜微微翘起嘴角，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她拢拢身上过大的斗篷，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注：
【1】昆丁：安迪妻子的情夫
【2】她：安迪的妻子
【3】陪审团又称临时公民审判团，或者公民审判团，任务是认定事实，探求被告人内心的道德内容。
陪审制度是以英美为代表的国家机关吸收一定数量的普通公民参加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的审判的一种制度，一般采取大陪审团（grand jury）和小陪审团(petty jury)两种形式。大陪审团一般只运用于刑事案件，通常由23名陪审员组成（美国联邦诉讼规则规定，可以低于12人，但不能低于6人），职责主要是在庭审前，确定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犯罪嫌疑和是否提起公诉。一旦确定起诉，大陪审团自动解散，由检察官接手办案。
在美国司法制度中，陪审团负责的是事实问题，法官裁定的是法律问题。陪审团成员不得是律师，法官，医生，牙科医生，消防队员，教师和政府官员员。作出如此的规定，原因其一是避免少数专业人员对司法的垄断，而由一部分公民以普通人的情感、常识和判断力参与司法活动；其二是，陪审员的一旦设定往往是强制性的，所以对于一定社会职业人员，例如消防队员等特殊职业的群体，他们担负的社会责任比参与审判更加重大，免除其作为陪审员的社会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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