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这是艾拉西亚大陆今年的第一场雪。

细小的雪粒一触即化,毫无征兆地簌簌而下。

莉莉丝用兜帽盖住大半张脸,快步走进了一家尚未打烊的魔药商店。她毫不犹豫地褪下一条缀有紫尖晶的缎银手链,和店主交换了一瓶最高浓度的止血灵剂和一些其他应急药物。

这条腕链是希拉送给她的成年礼,只是莉莉丝已顾及不了更多。

此刻,她只想活下去。

紫尖晶挂坠色泽浓郁纯净,品质极高,缎银细带嵌有零星的白贝母闪片,硬质的实心银也被打造成了柔软的缎带形状。

方才店主并未细看,触手后才被其精细和贵重程度吓了一大跳。

这价值远超于所交换的药品。

他惊愕地睁大双眼,想让这位神秘客人将其收回。

来人或是因情况实在紧急,身上未带多余的钱财,但自己绝不能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大不了那些药就当做慈善了。

然而待他抬起头后,店内已空无一人。

莉莉丝怀揣着包有药品的简易油蜡纸离开。中途似是不放心,又解开油蜡纸包上的纤细麻绳,小心地将止血灵剂紧握在手中,这才一路狂奔回到了暂住的旅馆。

此时已临近午夜,她所落脚之处却依旧喧闹嘈杂。

一楼大厅人来人往,木质的天花板和方桌破旧不堪,吧台前挤满狂灌朗姆酒的醉汉。一个商队似乎刚抵达此处,行囊径直扔在脚旁,正靠在壁炉边就着干面包和火腿大快朵颐。

旅馆内的气息滞闷而浑浊,绝算不上好闻,却温暖得吓人。

一个肩搭毛巾的小精灵端着份咕噜作响的炖菜和莉莉丝擦肩而过。干草和皮革味,豆蔻香料以及食物的繁杂热气不断涌入鼻息,方才让她心跳渐缓,有了些许活着的真实感。

这是她和希拉逃亡躲藏的第三天。

莉莉丝是沃辛顿家族的小女儿,名字直接继承于家族里最强大美丽的一位始祖。

她的母亲希拉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一名女巫,作为回报,女巫赠予了她永恒的爱,最闪耀的明珠。

作为唯一自然孕育的血族,莉莉丝就这样诞生了。

血族在艾拉西亚大陆横行了近一个世纪,其中的佼佼者为几大纯血家族。尽管彼此之间互有摩擦,但仍遵循着血族利益至上原则。

巅峰时期,就连长久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大陆中心协会也无法与之抗衡。

直到协会一名低阶猎魔人维恩的出现。

他集结了一批女巫,炼金术士,以无数鲜血为祭,制造出了一种能彻底杀死初代纯血血族的特殊巫银武器。

起初,血族并未将所谓巫银和以维恩为首的人族放在眼中。

直至以他为首的猎魔人带领着一部分巨人族和未开灵智的魔兽,以极快的速度血洗了部分纯血家族的主支以儆效尤。

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在此之后,血族元气大伤,迅速停战并签订了大陆和平条约。

自此,掌有特殊巫银武器的大陆中心协会也以势不可挡的姿态迅速崛起,彻底成为这片大陆的掌权机构。

沃辛顿家族的费达,莉莉丝的父亲,早在有关巫银的消息流传出来之时,便代表家族率先与协会签署了和平条约,并向维恩奉上了一笔惊人的财富。

只是——为什么仍有一小支猎魔人对她和希拉穷追不舍。

面临着生命的威胁,莉莉丝能做的只有逃。

而就在昨日,猎魔人们顺着一个并不十分完整的追踪咒摸到了两人的行踪,尽管血族行动敏捷,却依旧抵不过连日的奔波和体力的消耗。

仓促间,希拉被一支巫银箭所伤。

猎魔人似是有些惊愕,而这一瞬的迟疑也再次给了二人逃脱的机会。

从冷空气中乍然进入温暖室内,这让莉莉丝的脸色泛起些许潮红。几日未进食血浆,她的感知能力开始下降,五感开始变得有些迟钝。

然而莉莉丝的精神却异常亢奋,她心跳如擂,脑海中的弦紧绷着,牢牢抓着手中的止血灵剂。

或许这会有用…或许用了这个,希拉就会好起来。

穿过哄闹的大厅,她轻轻踩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木制楼梯年久失修,轻触便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莉莉丝尽力平缓着急促的呼吸,片刻后,推开了走廊深处一扇木门。

这间屋子并不狭窄,相反有些空旷。火炉中的木材心不在焉地燃烧着,时不时蹦炸开一瞬火星,老旧的玻璃窗凝了一层薄薄冷雾。

床边坐着一个女人,正就着一盏昏黄烛火阅读一份晚报,她面容姣好,神情端庄而宁静,和四周完全格格不入。

在看见莉莉丝的瞬间,希拉放下报纸冲她微微一笑,尽管嘴唇依旧有些苍白,但看起来精神不错。

莉莉丝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急躁地解开斗蓬系带,随手扔在了一旁。

“我买到了止血灵剂,还有…”将油蜡纸包在床上小心解开摊成一片,莉莉丝拿起一小瓶透明液体闻了闻,有些不确定道:“这是解毒剂…或是生骨灵?”

“算了这些分不清,先用这个试试吧。”

希拉褪下外袍,露出一大片被染上深渍的里衣。

她的后背狰狞无比,以肩胛为中心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焚烧后的焦黑。腐烂腥气冲面而来,暗色血液源源不断地渗出,逐渐汇成一道触目惊心的细线。

莉莉丝脸色瞬间惨白,巫银果然厉害…短短一天不到竟扩散至此。

她强忍着手心传来的颤意,倒了些止血灵剂在伤口处,屏住呼吸仔细观察起伤处,期待着至少能够先将血止住。

然而,伤处没有任何变化。

莉莉丝呼吸一滞,似是不可置信。她又咬牙倒了大半瓶灵剂,结果却依旧如此。

“怎么会这样…”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嗡鸣,莉莉丝的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很久,又或者只是几秒,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定是拿错药了,我…我回去找他。”

“没用的…我的身体我能感觉到。”希拉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镇定道:“坐在这儿吧,莉莉丝。”

积攒了几日的压抑倾泻而出,莉莉丝几乎是头一回产生了一种近乎怨毒的情绪。

这情绪如同一瓶强酸液体不断侵袭吞噬着她,又如一根尖锐横在心中的刺,扎得莉莉丝生疼。

她忍不住愤道:“…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他们凭什么…”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你现在得认真听我说——”

“各族或多或少都遇袭了,血族的好日子确实过得太久了…”希拉语气温和,继续道:“那支猎魔人来势汹汹且行动诡异,既穷追不舍,却又不肯一击致命。”

莉莉丝呼吸一滞,有些犹豫:“会不会是费达私下和协会做了什么交易…”

费达沃辛顿是莉莉丝生物学上的父亲,早在她出生没多久便带着有一半妖精血统的情妇芙蕾雅登门入室。

这些年虽同住偌大的沃辛顿庄园,但交谈次数也屈指可数。在莉莉丝眼中,他和其他的沃辛顿家族成员没有丝毫区别。

希拉微微一笑,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我不知道。查明真相也好…隐姓埋名也好…”

莉莉丝的视线早已一片模糊。

胸腔内传来阵阵空洞而深切的坠痛,她想阻止,却发现自己压根束手无策。莉莉丝呆滞而冷静地感受着这惊人的悲怆和惶恐,任由其将自己吞没殆尽。

希拉声音有些哑,逐渐咏唱起一串通向未知之处的传送咒。

“With the power of stars and moonlight, guide the person I love forward. God of Light, please let all things…”

随着她的不断咏唱,掌心中本不起眼的微弱光芒也越来越亮。

起初莉莉丝不明所以。

直到光芒强烈如白昼,直至莉莉丝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睫毛,额角的汗迹…以及神情中的专注和决绝。

“不…快停下…”

她眼睁睁看着那刺目的白光将自己包围,吞噬,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呐喊。

血族并没有魔法天赋,强行通过禁术使用魔法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希拉似已力竭,却依旧强撑着。

遥远中,传来她模糊的轻叹:“莉莉丝,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莉莉丝在黑暗中惊醒,而希拉的话仿佛还在耳畔。她抹去泪水,平稳着呼吸,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这似乎是一处洞穴。

哪怕五感迟钝不已,莉莉丝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昏暗而安静的洞穴有且只有她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去触碰身侧,触手之处却是一片坚硬而略带潮湿的冰凉——毛骨悚然之感瞬间侵袭而来,莉莉丝止不住地后背发凉,渗出一阵细汗,静止在原地不敢再动。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几天前她还躺在柔软的鹅绒被中,期待着第二天和玛琳达共赴音乐会…而现在希拉生死未卜,自己也置身于这样一个冰冷陌生之地。

过了不知多久,她的双眼终于适应了这里的昏暗。

莉莉丝咽了下口水,强撑着爬了起来。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身下是由一整块巨石雕刻而成的圆环传送阵,纹路密集,且呈环状布满晦涩繁复的古精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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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拉西亚下小雪
连载中金柏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