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快走快走,八方馆的好戏要开场了。”

八方馆,地方不大,名气却响,是这带方圆百里最有名的说书场子。馆中那位说书先生,无人知其来历,也无人晓得年岁名姓,只听得他每每开口,总以一声“老儿”自称。

这老儿并非真老,其口齿伶俐,妙语如珠,神色演绎也能入骨三分。寻常一件芝麻小事,经他一讲,也能变得天花乱坠、活色生香,听得人如痴如醉,心甘情愿留下听书钱。

不过老儿也有个例外。

每月有一场书,他神色会格外凝重几分,这场风雨无阻、无一例外总是高朋满座,本该八方来财,他却偏偏分文不取。

这场书没有固定日子,全凭老儿上一场的结尾为信。

若他说完以“九天接引五湖水,八方馆迎四方客”作结,那下一场,便是众人翘首以盼的那一场——

谁的场?

洛温颜。

这洛温颜又是何人?

这名字,就如一柄尘封多年的古剑,虽不出鞘,江湖上却无人不晓其寒光凛冽,名震四方,声动八荒。

洛温颜。

一个存在于江湖传说里的名字,一个多年前就已经是江湖神话般的人物。

若非武林同道,大多数人其实从未真正见过洛温颜,但却都听过同一个传奇——沧凛一剑惊天下的传奇。

洛温颜师承江湖第一剑术宗门落云宫,但却因少时体弱,连最基础的剑招都学不来,无法如常研习武功,自幼便被讥为废物、花瓶。

人人都道她此生不过是个摆设,丢尽了落云宫的颜面,连给其三位师兄擦剑都不配。

但谁曾料到,仅仅数年时间,原是整个江湖最不看好之人,以为此生只堪当花瓶之人,后来却凭借惊人的天赋,一人一剑,于十四岁时自创沧凛剑法三章。

浮云迎晚月:剑光如流云追月,缥缈难测;

夕照落关山:剑气似残阳倾山,势不可挡;

玉境升沧海:剑意若碧海生潮,浩瀚无垠。

凭沧凛剑法,洛温颜便于同年大败剑魔,那一战,震撼武林。

两年后,洛温颜又决战当时号称剑道无双的剑圣——逍遥道叶月升,再次一举夺魁。

而后,洛温颜又凭借轻功迷影步一骑绝尘,如幻似魅,无人能及。传闻她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踏落花飘然而过,整个江湖为之倾迷。

那时洛温颜意气正盛,在与叶月升的比试胜出后,当即挥剑在石壁上刻下诗句:

沧月茫茫始相逢,

凛雪皑皑不相负。

剑指八荒九天外,

意在悲天悯人中。

剑气纵横间,石屑纷飞,字字透着凌厉剑意。

江湖震动,自此为她将延续百年的试剑榜更名为剑意榜,沿用至今。

同年在江湖两年一度的招新大会上,洛温颜更是不负所望,于招新场上一袭红衣、潇洒舞剑、斩花悯众。

剑光过处,万千花瓣应声而落,却在触及地面前被她以剑气轰然托起,再化作一场漫天花雨,创下‘三千花开八千客,一剑名动十万城’的盛景,于偌大的江湖可谓一剑封神。

幼年废材到少年奇才,洛温颜的传奇远不止此。

她十六岁开宗立派,带领清辉阁从岌岌无名到一骑绝尘,少年宗主冠绝江湖!

执掌清辉阁第二年的上元节,洛温颜因其落云宫大师兄洛子墨抱恙难行,难以如常随众人出行赏灯,竟独出心裁举办了巨龙巡游的赏灯活动。

她那时命人将七十九艘画舫首尾相连,将船上缀满花灯,灯火在河面碎成万千金星,沿河流蜿蜒犹如一条金色巨龙。

又命门众于画舫随机抛洒贺礼,其中不乏落在孤寡门前的御寒裘衣,坠在学堂院内的珍本典籍……

灯火明灭间,洛温颜足尖轻点,施展迷影步自龙尾翩然而起,红衣翻飞如蝶,飘逸潇洒如天人临世。

她踏着粼粼波光一路掠向龙头,行至最高处时拔剑出鞘,剑光与灯火交相辉映,竟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河。

两岸观者如堵,喝彩声连连震天。

剑光劈开夜空之时,顿起漫天烟火。

那夜之后,金龙巡游便成了上元节的定例,但后来人们都说,真正的金龙巡游,只在那一年。

后来连续数年,洛温颜都是整个江湖不可替代的存在,如同传说。模仿者不知凡几,却始终无人能及她二三。

可有趣的是,这位开创盛景的洛阁主,任凭风云如何更迭,自大败叶月升后,就从未再现身夺榜比试,偏生却年年稳坐剑意榜魁首。

有人说这是江湖的默契,也有人说,这是谁也无法忘却那些年惊鸿一瞥的剑光。

一个从不参加比试的人,自十六岁起便稳居江湖榜首之位,从未让第一的名号旁落。

这段传奇渐渐演变成江湖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佳话,在茶楼酒肆间口耳相传。

落云宫与清辉阁因洛温颜声名鹊起,一时风头无两。慕名来者络绎不绝,如过江之鲫,只为能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的风采。

即便只是做个挂名弟子,能沾上洛温颜同门的光,也足以让无数江湖人士趋之若鹜。

江湖仿洛温颜剑法者甚多,但她那套配合迷影步施展的剑法——浮云迎晚月、夕照落关山、玉境升沧海,始终被奉为江湖剑术三绝,多年来无人能够超越。

洛温颜十三岁初露锋芒,十四岁名动四方,之后更是冠绝江湖、一剑封神,天下武者无人不识沧凛剑,无人不知洛温颜。

可就是这样名动江湖、多年盛极的人物,却在四五年前鼎盛之际,一夜之间突然销声匿迹。

如同人间蒸发,至今没有任何音讯。

书至酣处,老儿猛然一拍惊堂木。

啪的一声,如碎冰裂玉,惊破满馆迷醉,将一众神游天外的听客、看客齐齐拽回。

“这江湖啊,”老儿声音里带着几分苍凉的喟叹,“没了洛少侠,便如白发落雪,当真是寂寥无趣。”

“老儿!”台下有性急的看客按捺不住,高声起哄,“洛少侠当年一人一剑独挑彼岸,威慑四方的伟迹,您到底要藏到什么时候才肯讲?可别真让咱们等到头发都白了,还听不着这压箱底的宝贝!”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众人心头也还都揣着另外一个好奇:八方馆虽名声在外,可唯有洛温颜相关的场子,才能如此空巷。

馆内早已是水泄不通,房梁上骑着人,屋顶瓦片上也坐着人,连门外那几棵老槐树的枝桠间,都缀满了聚精会神的身影。

这老儿偏生古怪,放着这泼天的钱财不赚,白费这千金难买的口舌。

面对满堂喧嚣与追问,老儿却只是不语。他目光沉静,底下却藏着一段幽远得望不到头的过往。

一片哄闹声中,他寂寂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八方馆的砖墙,落向了遥远的天际。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个一身红衣、烈烈如火的少年侠客,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啪地拍在他面前的桌上,笑声清朗,意气风发。

“先生这说书场子,以后就叫‘八方馆’如何?取意八方风雨,皆聚于此,共听江湖快意!”

可那身影终究如烟散去。

洛温颜消失后,江湖之上从其师承落云宫、门下清辉阁开始,无论出于何种心思,连同天机阁这样的情报中枢都曾不遗余力的翻山越海寻她的踪迹,但全都一无所获。

这些年江湖关于洛温颜的踪迹可谓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被仇家追杀,如其一绝夕照落关山一般,早已玉殒;

有人说她不满已有成就,执意修炼至高内息,不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有人说清辉阁叛主,她心灰意冷,隐姓埋名退出江湖;

有人说落云宫其三位师兄因嫉生恨,联手杀人致她含恨而终;

还有人说……

但无论哪种说辞,无论何种为真,洛温颜都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她的佩剑沧凛也一同消失无踪。

而自洛温颜之后,武林之中再没出过第二位这样的人物。

满堂喧嚣渐渐平息,往来宾客三两散去,八方风雨、江湖快意,中原的风却吹不到孤烟大漠和落日长河,也吹不散惨烈的生死局。

残阳将最后一捧金色洒在林中时,惊起的寒鸦衔着刀光掠过树影,金箔般的暮光霎那间便从叶脉中渗出猩红血色。

小妖的靴底碾碎满地落叶,还有五百米,她在心里默数着,前方林隙透出的微光就是生路。

残阳适时踉跄着跌进青山的指缝,千山蓦然收于掌心。

四百米。

飞鸟衔过最后一缕绛红的纱衣,夜幕便从嶙峋间汨汨而出。

小妖心里算着。

三百五十米。

她的脚步开始踉跄,左肋的伤口不断渗出温热的液体,在衣衫上晕开暗红。

她捂着伤口,速度越来越慢,眼前视物越来越有不清晰之感,但她不敢停,她有太重要的信息要立刻传回去了。

三百米。

参天老松旁,黑影凭空浮现,立刻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妖的长鞭顷刻炸开破空声,卷起的落叶形成短暂屏障。

扬起的林中落叶犹如漫天飞花,小妖被落叶遮挡恢复视线的瞬间,叶片簌簌落下时,她后颈的寒毛突然竖起。

太迟了,带着铁腥味的致命掌风已贴上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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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沐月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