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看了泽漓一眼,往洛温颜身边躲了躲。
“殿下身体本就自幼被连续下蛊,体质已经因为蛊毒比正常人要差;但也是因为自幼被下蛊,所以对毒的适应能力又比一般人要好,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声声慢没有短时间内毒发致死的原因之一。但当年为保雪殿性命,有人用秘法虽让雪殿未死,但长久置于冰棺之中,再结合冰棺可能在的环境,阴湿寒冷已经、已经伤了雪殿的根本。如今雪殿的体质和难解之毒”,大司命顿了顿,擦了擦一脑门的汗,“按照雪殿现在的情况,若不动用内力,不扯动内息,避免剧烈的情绪波动,属下惭愧,拼尽毕生所学,最多还能再保殿下”,大司命万难开口一般,抬头看了泽漓一眼,才道,“三年”。
“如果我做不到呢”?
大司命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足半载”。
洛温颜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也已经压不住身后的泽漓了。
“大司命!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三年!什么叫半载!一派胡言,我从来没觉得你的医术哪日像今日一样烂的自砸招牌,这几年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只要雪儿醒来就没事了,你说只要醒了”
“泽漓”,洛温颜声音不大,听上去没什么气力的叫了一声,想要阻止泽漓眼下的状态,这事再怎么说,都怪不到大司命身上。
“属下自知罪该万死,属下无能,但这确实”
“你确实该死”!
“泽漓”!
洛温颜上前,一把将要发疯的泽漓拽住了。
转身的那一刻,她居然看到泽漓哭了,是看到她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原本气势汹汹的状态瞬间没了,难以置信、无奈不甘,“怎么会只有三年?不会只有三年的,你还有多少事情没做,雪儿你才多大”?
洛温颜见状,眼眶也红了,她看着眼前痛哭不止的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这么平静,好像中毒的人不是她一样,又彷佛她早就知道,只是从来没挑明说出来。
只是看到泽漓的模样,她觉得有些难过。
泽漓知道大司命的医术从未出错,这些年了一次都没有。但正因为如此,才觉得一瞬间天塌地陷,好似这一刻除了哭,再也没有第二种方式能够表达此情此景痛入心扉的难过和难以置信。
洛温颜觉得,泽漓从这一刻开始才可能逐渐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意。她从来没感觉到泽漓对她的感情像现在一般不掺杂其它,只是纯粹的感情。
“好了”,洛温颜宽慰道,“不是还有半年吗”?
洛温颜没说是三年,因为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可能自己完全不动手,她也做不到,洛温颜的记忆完全恢复后,洛温颜的遗憾、未完之事、牵挂之人,也全部涌现。
“让我回去吧,趁着余下的时间,我还有执念没有放下,还有旧事没有处理,也还有故人”,洛温颜顿了顿,至此有些哽咽,“至少再亲眼见一见”。
“不会的”,泽漓抹了抹眼泪,“我一直就不觉得自己能是一位明君,雪儿放心吧,就算举全国之力,就算违背天理伦常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洛温颜只当是情绪渲染到位了随口说的,也没在意。就算是在意了,也不必当真,若是声声慢有解,百年前就不会成为禁忌至今谈之色变。
“今天我收拾下,明天我想再去落日河看一次夕阳,后天就跟你们告别启程了回去了。这些时日有劳两位悉心照料,照理说应该还的”,洛温颜似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我可能没有时间了”。
大司命仰了仰头,把要流出的眼泪倒逼了回去。
“不用告别,我陪你回去”。
“泽漓”,洛温颜很平静,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你没必要做到如此,你的责任、国家,还有羌兀也从来不缺好姑娘”。
“阿雪”,泽漓道,“对不起,我暂时还是不习惯叫你的本名。人之一生是不停的断舍离的过程,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难以割舍的。我陪你回去,不是为了控制、也不是为了我设计出来的婚约,只是想陪你回去,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可以成为任何你方便的身份相随在侧”。
不等洛温颜说话,泽漓继续,“婚约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我好像从现在开始才学会了一些东西。我一直喜欢你,但是之前的喜欢掺杂了自私和贪欲,我不想你离开、不想你成为和别人有关系的人,只想你在我身边;直到你坠崖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话虽然听起来不正经,但是泽漓真的很爱连雪,这种爱意自你坠崖起就不再受到身份的限制了,不管你未来会选择谁,这份爱意都经年不变。所以泽漓请求让他一起前去心爱之人的故乡与故土,可以吗?”
洛温颜抬手按了按眼角的泪珠。
“洛温颜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了西域,死于她的自以为是。那时候的洛温颜认为自己一人一剑就可以匡扶天下、可以肃清一片污糟的江湖,可以保护弱者,还江湖太平。所以她恣意妄为,可是到头来她连自己的门宗都护不住,青辉阁一夜之间数百人命丧黄泉,皆因她而起”。
洛温颜记起旧事,仿佛那些美好的过往都被一笔勾销。
她睡了这些年,想起往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自责、是难以和自己和解。
当年她多么胸有成竹的接掌青辉阁,那晚她就有多么痛不欲生,如果不是这些年她多数时间都在睡着,恐怕夜夜入梦的都是推开青辉阁的大门时候映入眼帘的遍地横尸。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回去的人是高连雪,不是洛温颜。既然如此,我再借用这个身份一段时间,可以吗,泽漓殿下”。
泽漓破涕为笑,“只要你喜欢,什么都拿去。那作为奖励,抱一下可以吗?就一下,王妃殿下”。
二人彷佛是许久未见的故友,又像是终于解开心结的旧交,尽管数年来泽漓一直遵礼,从来没有强迫过洛温颜。
这个拥抱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自己的爱人。
洛温颜自清醒之后,这是第一次重新认识了泽漓。
大司命回过头去不看他们,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想着这要是日常该有多好,想着为什么这位天降的神女要遭受这么多。
“哎,两位殿下都走了,老朽守着这座宫殿做什么?每日煎煮的药又能给谁喝”?大司命唉声叹气了一番。
洛温颜笑道,“那大司命之后的药可得多少熬的不要那么难喝”。
“多谢殿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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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洛温颜众人在落日河畔从下午夕阳西下一直待到晚上,羌兀的神女很久没有出宫了,所以百姓也都翘首以待,于夜晚时在落日河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感恩他们的神女。
众人载歌载舞,架上的牛羊肉香气四溢,洛温颜喝着众人递来的奶酒、吃着烤肉,听着众人的欢声笑语,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与明月。
这是她最后一次穿着羌兀的衣服,看落日河的月亮了。
洛温颜想着,泽漓就坐了过来,手中一串花环,原来方才不见了的这段时间,是去采花编环了。
“美丽的姑娘”,泽漓道,“人群中我对姑娘见之不忘,能否有幸为姑娘戴上我亲手编织的花环,神会庇佑姑娘平安健康”。
洛温颜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相识多久了还来这一套,但最终没有拒绝,泽漓如愿以偿,顿时笑的比花环还热烈,顺带就势坐在了洛温颜的身侧。
“雪儿,你愿意和我说一些你从前的事情吗?”,泽漓说完假装不经意的观察了下洛温颜的反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多了解一些,对我们回去之后行事也有利”。
“无妨”,洛温颜双手撑地后仰,还是盯着月亮,“从前的洛温颜,怎么说呢,在中原武林应该算是小有名气吧。她少时成名,说的好听些是一腔热血、意气风发;说难听了,就是狂妄自大、自负傲慢,自以为一人一剑有多了不起,以为自己能够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不听兄长劝阻执掌清辉阁,不顾众人反对调查玄宗案,与逍遥道比试出尽风头,剑斩百花名动江湖,不知死活的肆意张狂,后来也真的死了。她那时连穿衣都不知低调,扬言少年多色彩、不等白发人,尤其最爱一袭红衣,即便是其余颜色也像是花蝴蝶一样张扬”。
洛温颜冷笑了一声,笑过去那个狂妄的自己,笑那个嚣张跋扈的自己,“可是后来呢,因为她的自负,害了清辉阁众人,连累了身边多少无辜之人”。
“阿雪,你对自己过于严苛了。虽然我不了解具体的事情,但我相信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提因你之故清辉阁得以名耀江湖,为什么不提你天资卓绝登峰造极,为什么不提你为实现一个更好的江湖所做的努力,为什么不提因为你所得到庇佑的百姓安居乐业?这些也都是真实的你。上至圣人尚且有错,你不能要求自己完美无瑕,那不是真实的人,神也做不到”。
“你不认识洛温颜,她没你说的这么好,她那时脾气可没现在这样好,说话还有些毒;她少时完全不知天高地厚,一人一剑就敢杀去彼岸总堂,那夜血流成河就是她造成的,彼岸战力折损近半,她也于当夜又失去了一位重要的朋友,为救她而死的朋友”。
说到此处,洛温颜想起来了南宫扬,那夜如果没有南宫扬,她现在是死是活已经未知了。
是南宫扬的及时出现,为她挡下了彼岸总堂主古年温的一掌。
承渊诀修炼至第八层之后,洛温颜更是深感自己那时的无知,以为内力有缺就内力有缺,她照样可以凭借轻功和剑术一枝独秀,却殊不知内力乃剑意之根基,那时还自以为独辟蹊径。
如今沧凛已断,承渊内起,她已经可以靠内力逐渐做到化气为剑、化虚为实的时候,也更加明白剑意的时候,却已是时日无多。
真是造化弄人。
半年,洛温颜暗自算了算,她无法确定是否能够把所有事都了结,但没有更多时间了。
“雪儿”
“我知道”,洛温颜道,“你不用劝我,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时隔多年,我不会再用不多的时日做这些无用的纠结,只是记起来旧事,也只是旧事了”。
“那我们约法三章”,泽漓道,“中原你想做什么,不管对错,我必然与你一道。但前提是危险之事、需要用到武功之事,你不要出手,我会带上足够数量的随从和勇士,他们都会为他们的神女肝脑涂地的、一往无前的”。
洛温颜笑了下,没说话,她知道没用,但是现在必然也劝不住泽漓。
泽漓不了解中原武林的卧虎藏龙,这些年是否有了更厉害的人物、有了哪些变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前路未知。
“我会惜命的,以前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头早就过去了”。
泽漓多少宽心了些,“不过,雪儿,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是想说我不是姓洛吗,为什么回去用的身份叫高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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