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托朋友帮忙转让店铺,和员工吃了散伙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北京。
在候机厅坐着时,隔着很远我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站得笔直,隔着雨幕我们对视一眼,这次我先移开视线。
我本不喜欢北京,现在终于可以离开。
我去了南方的小镇,在树林路的尽头开了家书店,由于地理位置原因小店客人很少,几乎都是一些学生周末来看看书消遣消遣,日子过得平淡。
第二年夏天我在房东太太的介绍下认识了他的儿子,一位离异带着女儿的画家。
我本不想认识,房东太太提了好几次,反复说着只当朋友也行。
我和他儿子见了一面,那次之后他就经常带着画板来我店门口画画。
那天我坐在槐树下问他为何会选择离婚。
周自行停下画笔,捡起落在颜料桶里的树叶,在手里转动着,缓缓地跟我讲起和前妻的故事;“我们是在朋友的一次恶作剧下发生了关系,有了孩子,算是奉子成婚没什么感情,她是远嫁从最北嫁到最南。有了孩子后,我就在家照顾孩子画画,她在职场,除了必要的时候,平时基本很少见面,前年她在国外遇到了喜欢的男生,我们就离了婚。”
我好奇地问;“那现在孩子呢,她管吗?”
“她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宁宁和她相处不多,见不见也无所谓”周自行看着远处玩耍的女孩,笑着说;“宁宁好像很喜欢你。”
宁宁确实很喜欢我,刚搬过来那会书店正式开始装修,她就像个小跟屁虫整天围着我转。有时候我会盯着她发呆,要是第一个孩子留下的话,应该也和她差不多大,会不会也像宁宁一样围着我转。
那次之后他来我店门口画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宁宁越来越黏我,偶尔闲下来时我会端着热牛奶坐在窗前看他画。
在他第十次勾勒出同样的线条时,我疑惑地问;“这棵树真的这么特别吗?”
周自行的手顿了顿,随后便画出完整的线条;“大概吧。”
除夕夜,房东邀请我去她家一起过,我再三拒绝,还是没抵过她的热心邀请,看着时间差不多我就关了店,带着礼物前去。
刚到门口,房东蒋阿姨就立马放下手里的事物前来迎接;“哎哟,人来就好了,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我笑笑;“都是一些小东西。”
“万万阿姨。”宁宁小跑过来。
我弯腰,笑着摸摸她头;“想不想放烟花。”
她立马点头;“想。”
我中指刮了刮她鼻子;“好,阿姨带你去买。”
“好耶。”她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我的手进屋;“叫上爸爸一起去吧,他来搬。”
周自行原本在阳台打包画,听见动静回头笑着走来;“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吃午饭带你们去江边放。”
年夜饭后周自行开车带我们去了江边,去得晚了点周围已经有不少人。
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周子行把烟花从后备厢取了出来,宁宁催促着快些。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绽放在半空中绚丽的烟花。
新的一年,也有烟花。
宁宁拿着仙女棒去逗小朋友玩,夜空再次升起烟花,我搓了搓发冷的手塞进口袋。
“一万。”周自行叫了我一声。
我淡淡地应了声。
他靠近了些,说出来的话带点颤;“我这人很无聊只会画画,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变得很有趣,你能考虑一下我吗?”
见我没说话他继续说;“一起过之后的生活。”
我下巴缩进围巾里,看着远处的烟花朝他笑了笑;“烟花很好看,太晚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宁宁走在中间要我牵她手,我牵了,周自行牵上另一只。
一路上宁宁指着地上的影子笑得很开心。
15
快到书店门口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仅仅一眼就让我浑身血液翻腾。
我呆愣在原地,久久缓不过来。
陈齐站在书店门口,脖子上围着我织的围巾,就这样看着我,然后带着笑朝我走来。
在他快靠近时我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宁宁柔声询问;“冷不冷啊。”
宁宁眨了眨眼笑着说;“有点。”
我揉了揉她脑袋;“走回屋烤火。”
我满脸笑意地看着宁宁和他擦肩而过。
陈齐僵持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我就这么从他身边经过,声音微微发抖;“万万。”
我没回头继续往前走,风吹得眼底酸涩,心口是那样的疼,让我忍不住浑身发抖。
冬天太冷了。
周自行走时,外面正好放起烟花。
新年到了。
“一万,新年快乐。”
“万万阿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刚关上门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我看了眼屏幕,笑着接起。
“新年快乐。”宋佳佳愉快的声音传过来。
客厅声音太吵,我转战卧室阳台;“新年……快乐。”
窗外下起了小雨,陈齐没有离开坐在楼下长椅上。
她似乎听出我语气的不愉快,试探性地问;“陈齐去找你了。”
我没说话,电话那头的宋佳佳忽然暴怒;“他还赶来找你,他则怎么敢的,真是的一点脸也不要。”
宋佳佳叹了口气;“你走后没多久,陈齐就和那女的结了婚,办完婚礼后又跑到国外疯玩了一阵,回来时公司秩序就已经混乱了,他们依旧没管,继续甜甜蜜蜜,上个月直接破了产,那女的头也不回离开了,现在陈齐带着一身的债务又回来找你了,可真行。”
“万万你可不能心软,陈齐这明显的就是来找你装可怜的。”
挂断电话后我一夜未眠,坐在床上直到天亮,我看了眼窗外他依旧在原地,似乎有所感应。
我们对上视线,他猛地站了起来。
模样委屈极了,好像就是我抛弃了他,好像一切错都是我一样。
我下了楼,他看见我立马走来;“万万。”
我退后一步拉开距离,语气冰冷;“陈总,有什么事吗?”
他脚步顿在原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万万,怎么这么见外。”
我没理他的笑;“陈总,请你自重,我们的关系你还是称呼我为林小姐。”
“万万。”他看着我眼眶微微泛红,语气是那样的无奈。
我站在原地说毫无波澜是假的,之前只要她这么叫我,我都会毫不顾忌地给他拥抱,而现在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面对他。
“万万,我错了,之前是我看不清自己。”陈齐指着心口开始忏悔;“现在我发现,这里只有你,一直都是你。”
我忽然觉得爱着他这么多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
“万万再给我一次机会。”陈齐走向前,想拉住我的手。
我躲开往后退了两步;“陈齐回去吧。”
他手顿在半空中,似乎不相信我会这么对他,过了良久我听见他问;“万万,你还爱我吗?”
不爱吗?
“我爱你,万万我爱你。”
“从十六岁开始到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万万给我个机会,以后我们好好生活好好爱。”
视线相撞,是那样的坚定,我不禁有些恍惚,这就是个平常的冬,陈齐像往常一样对我诉说着爱。
又快速回过神,眼前人眼里满是无奈,说着自己都不肯定的誓言。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破裂,掉落下来的碎屑扎得我一点点清醒,我看着他的眼睛;“陈齐爱又怎么样,不爱又怎么样,就算过去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你又能拿出几分真诚。”
“而现在的这一切,你所谓的爱,都是你经历苦难,回忆从前的证明,不是爱。”
陈齐像是被抽了魂,僵在原地。
我冷笑一声;“要是从前的你看到现在的你,会觉得可恨吗?”
他低下头,缓缓靠近,颤抖着说;“万万,对不起。”
“万万,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我能真诚对你...”
风大了,新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我平静地转身离开。
他没有追上来,在原地站了会接了通电话就走了。
我站在阳台上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原来你早就变了,可我还是会有期待。
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不爱,从青春爱到现在,十七年,大半的人生都给了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放下。
他就像埋在心里的刺,在最深处扎了根,又痛又痒,忍心拔出来也是鲜血淋漓,连皮带肉,而那个缺口永远都不会好。
15
陈齐没再来找过我,从朋友口中听说他去了国外。
春天之后我时常会收到来自远方的来信,没有署名熟悉的字迹,一如当年的情话承诺,夹杂着零碎的回忆,这些信仿佛要将我永远留在过去。
之前怎么没觉得他是这么可恨的人呢?
不爱也不放过。
某天下午我窗台浇花,宁宁无意撞到了装信封的篮子,发现了这个秘密。她眼里好像藏了很多情绪,轻轻地拥抱了我;“万万阿姨,忘了他吧 。”
阳光有些刺眼,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懂这些的,低下头笑了笑回应她;“好。”
其实最难忘记的不是他,也不是爱,而是回忆。
青春里的甜,在角落里一次次弥补现在的伤,它好像在告诉我,他还是之前那个少年,爱还在,快回到他的身边。
回忆像无底洞,爱过是困住我的牢笼。
但我是自己的,忘不掉就随它去,只要不回头,哭一场又怎么样。
信一直持续到冬天,第一百封时我收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陈齐走了,自杀。
得知这个消息时是夜晚,一边听着他姐姐的哭诉,一边滑动上的订票软件。
到达巴黎时是夜晚,我找了家花店买了束鸢尾花。
已经有人来过礁石上摆着一束向日葵,和一束白玫瑰。
我把手中的花和向日葵放到一起,静静地坐在旁边,看浪花拍打礁石,行人来去匆匆,日出又日落。
是真的没想到回忆里爱了无数遍的少年,最后会是个这样的下场,他是那样的脆弱,寻死的原因居然是不想背负高额的债务。
曾经风光无限的他从此在回忆里破碎,我这十几年的爱就像个笑话。
笑一场,就过去吧。
海风越来越大,这是我第一次来巴黎,只是静静地坐了会就走了,好像也没那么喜欢和渴望。
回去后我依旧过着安静的生活,泡一杯咖啡坐在风景好的位置,看喜欢的书。
周自行依旧每天都会来,坐在固定的位置,那几棵树画了上百遍也不腻。
我明确地拒绝过他;“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
他笑笑说;“树木每天的模样都是不同的,春天到了要长出新芽,周围的一切都在绽放磅礴的生命力,你的世界安静不了。”
他的眼里是我看清又不想接受的真诚;“或许你可以试着接受我,在下一个春夏秋冬。”
有时候看完一本喜欢的书,再看向窗外我忽然对过去陌生了。
也可能是风太大,回忆像挂在枝桠上的枯叶,风一吹,尽数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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