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三这年冬天,异常寒冷。
新闻标题动不动就十年一遇百年一遇、有气象纪录以来……
人生值得,还是希望世界别毁灭吧。
连着一周雨雪绵绵,午后短暂回暖,一家三口开车回乡。
“北哥,今年什么策略?”
“照旧。”宁北之一打方向盘变道,汇入上桥的车流。
“还说读书啊?一个借口22岁用到30岁,咱家亲戚可真好糊弄。”
“没到三十。”宁北之紧盯路况,纠正道,“我二八,一枝花。”
再度纠正:“不对,实岁二十七。”
宁海朝问:“贺启星什么时候有假期回来?”
“那得八月份了。怎么说,要见家长了吗?”
“看你们啊,你觉得感情稳定了,就正式见见面呗。”何枝敲敲他椅背,说,“你读研那会儿都到人家家里跨年了,哦,我倒好,就只能天天问你要照片。”
跨年啊……嘿嘿,滑雪和溜冰,好久了都,当时还没确定关系呢。
“不对,见还是见过的,在咱小区地下车库,你偷摸带人回家。”
宁北之:“……”听起来还怪刺激。
那时候,关系倒是确定了,就是刚从雪山下来,美色在前,有心无力。
他点头应下,保证今年就让爸妈见到心心念念的新晋好大儿。
上到桥中央——车速缓缓降下来。
“嗯?”何枝挤在座椅中间,探头向前看,“堵车?前面出事故了吗?”
“没事。”前方桥面不算拥堵,车子隔着些距离却莫名地僵在原地,闪着一片红,警报频出。
宁北之看清状况,下意识绷直身体,紧握方向盘,“你坐回椅背上。”
过了会儿,语气冷硬地补充:“别靠窗。”
上了桥就是单行,不能拐弯掉头。道路前后塞满返乡的车辆,也不能倒退。
宁海朝扫了两眼,揽着妻子,不动声色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说:“没事,慢点,向前吧。”
缓慢挪动中——嚓啦巨响。
车子应声剧烈震晃,刹停在原地。
一瞬安静,紧接着汽车警报尖锐叫鸣。
宁北之逼迫自己冷静,睁开眼。
“有没有事?”
“没事,你看着开。”
两秒后,车子重新启动,驶离大桥中心路段。
确认安全,靠边停下。
宁北之微微后仰,朝后视镜看去,再次和后排爸妈对视。
他重重松了一口气。右手扶着安全带往下滑,两下三下却解不开。
扯出个笑,庆幸道:“还好你俩黏糊,非要坐一块儿。”
何枝眼里蓄着泪,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说:“别笑了北之。”
前挡风玻璃裂痕遍布,中间偏右的位置穿了一个大洞,正中副驾。
冰凌混着玻璃,砸在操控台,刺在座椅,扎入椅套真皮。无处躲闪,颗粒飞溅宁北之右脸,划出几道血痕。
洞口边缘坠着碎裂的玻璃帘,风呼呼地灌进来,刺啦作响。宁北之却不觉寒冷。
心脏像被封冻住,沉了几秒,才猛然跳动。
下了车,他紧急闪避爸妈拥抱,有意缓和气氛:“我是带刺的玫瑰。危险,勿近。”
“……好土。”何枝收住动作,绷着脸,帮他拉开衣服拉链,掰他下巴查看伤势。
“小伤,没事。”
“伤口离眼睛那么近!你还嬉皮笑脸!”
外套脱掉,拽着领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抖着冰渣和玻璃渣。
没使力,大概是身体本能的颤抖。
他后知后觉——
自己又一次,大难不死。
联系出租,先把爸妈安全送到家。接下来汽车送修,保险登记。
忙完一圈,同行的几位苦主大哥们患难见真情:车没了,天又冷,索性一起叫辆的士,附近吃个火锅再各回各家。
宁北之婉拒,蹲在玻璃窗前,给贺启星拨去个电话。
顾不上此刻加州是几点。
而不管是几点,在贺启星那儿,他的来电永远不会静音。
“北之?出什么事了?”
“我想你了。”
贺启星并未感到放松。毫无预兆的情感表达,在一定程度上接近于——“我出了意外”。
拧开台灯坐起身,他先安抚道:“我也想你。”
“……星星。”
“嗯?”
对面呼吸声很是粗重,贺启星看了眼时间,那边是下午六点。
轻声问道:“你在哪里?回到老家了吗?”
“没有。”宁北之一阵恍惚,“车坏了,今天回不了。”
贺启星很快抓住线索。“车坏了”有很多种解释,眼下显然不是最普通的那一种。
车祸,还是……?他心脏猛地收紧。
“你……有没有受伤?”
“右边脸,划了点儿。不过没关系,已经处理好了。”
“你在哪里?方便视频吗?”贺启星起身,拉开窗帘,外头又在下雪。
“在修车这儿……排了好长的队。”宁北之心情有些混乱,“视频就不了吧,我一会儿拍照给你。”
一切安抚都显得如此苍白。贺启星不知第几次陷入自责。
不能陪伴在旁,不能给拥抱,也不能在意外发生时挡在他身前。
贺启星没强求视频,也没追问前因后果,只静静地在听筒里交换呼吸声,等着听他慢慢说。
“星星……”
宁北之想说,刚才过了一座斜拉桥,悬索上的冰化了。
他还想说,满地都是冰柱和玻璃的碎块,大桥出口处横着不少严重破损的汽车,他们是其中之一。
他还想说,这次他没有临阵脱逃,是他开着车子出来,是他安抚爸妈,独立进行事后处理。
他还想说,冰柱砸下来那一刻,他很害怕,很绝望。
他想到了最差的后果。
直到现在,他还被困在那个情境中。
他感到非常、非常地遗憾。
遗憾于他和贺启星会以这样的意外而生死相离。遗憾于爸妈永失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遗憾于……爸妈和爱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唯独自己缺席。
宁北之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哪怕他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
沉默半晌,他说:“贺启星,和我结婚。”
并非要求世俗利益的绑定,也不是惯常亲友见证的仪式。
而是——我需要你为我兜底。
我需要你。
“好。”贺启星不问缘由,不怀疑是说笑,更没有错解他的意思。
想要的并非一张结婚证书,而是——
“意定监护,我去了解。”贺启星说,“你别害怕,我明天就请假,尽快回去找你。”
意定监护,在民法典第三十三条。
具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以书面形式确定自己的监护人,在自己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时,由该监护人履行监护职责。一般包括医疗救治、生活照顾、财产处置、权益维护等。
出于对个人自主决定权的重视,意定监护的效力优于法定监护。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可以成为同性伴侣的一份婚书。
“嗯。”宁北之一颗心终于落定,随即眼眶发潮。
我们快三十岁了,父母更是不再年轻。
我们不会有法定意义上的配偶,不会有子女。而你是我认定携手一生的人。
如果不幸发生意外,我需要你在我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甚至是放弃救治知情同意书。
“星星。”
“我在。”
“嗯。”
……
回到家,手机电量将将耗尽,这才结束通话。
爸妈已经做好一桌子的菜,开了瓶红酒,就等顶天立地遇事能抗的好大儿荣耀归来。
宁北之在客厅转了一圈,惊讶道:“怎么都拆啦?!今年过年不送礼啦?!!!”
“不送了,就在这儿老实呆着,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年。”
“可以。”宁北之点点头。有些事情不必挑明,一顿饭,什么都明白了。
洗过手,他直接捻起一条炸得酥脆的春卷,难得没被责骂。
饭后收看春运特别报道,宁北之极度愤概:“全国人民挤在一周大迁徙,能不难么?!放个假抠抠搜搜的,群众幸福感从哪儿提升啊?!别说今年还遇上极端天气,半个假期都堵路上了!!”
宁海朝嗑瓜子,连连点头:“确实。”
何枝掰橘子,也点头,过了会儿说:“还好我快退休了。”
估摸着气氛差不多,宁北之把瓜子壳一扫,橘子皮一收,再随意一提:
“爸妈,我想结婚了。”
宁海朝&何枝一愣:我们北哥是出柜还是出轨啊?
他爸问:“又没法律效力,国外扯证扯着玩?”
何枝就是搞法律的,直奔核心:“你要去公证?”
“嗯。”
“那他法定顺序不就排我们前面啦?!”
……?!宁北之心说你关注的点是不是不太对。
“所以,我和你们商量一下?”
“得了吧,你是完全行为能力成年人,我们也管不了你。”
听他妈这么一阴阳,他知道这事就算报备通过了。
“哎,爸妈,我总算理解亲戚催婚那些说法了,什么……天冷有人提醒,饿了有人做饭,老了有人照顾。此刻,我完全理解了。”
“哦,还有说生一男一女凑个好呢,你怎么没理解到?”
“条件受限,这我俩没办法。咱得尊重自然,尊重生理构造……再说,我要真能生,你俩又该着急了……”
扯远了,又给他绕回来。
“那……过几天让贺启星来家里做客?”
“他不是不放假么?”
“嗯……是的,”宁北之心里可美,“他说请假回来跟我结婚。”
何枝:“公证处过年不上班。”
“……?!”
“嗯,民政局也是。你第一次结婚,不懂。”
“……”
从大张旗鼓到偃旗息鼓,他给贺启星留言:
[星,先订个婚吧,结婚不着急,过年要紧。]
[你也别请假了,等你放假回来,见家长结婚一条龙!][飞吻][飞吻][飞吻]
[开学前我去你家给叔叔阿姨拜年,和去年一样,初九,已经和阿姨定好时间了。][握手][握手]
[我爸让我带茅台去,会不会太明显啊?]
[星,我好紧张!]
星(打腹稿中):要过明路了,我也好紧张。
意定监护:更多用于人口老龄化背景下的养老问题,本不是为同性伴侣而设。但可以这么用,国家并不禁止。
可公证,也可单方面撤销。(公证费用小贵,v几千看看诚意。
大桥上掉冰柱,参考今年武汉二七长江大桥事件。
提醒大家关注气象,极端天气谨慎出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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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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