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祸(3)

方坤开口的一瞬间沈见西蹙眉。

通宵、熬夜、打游戏,偏生头还疼。

眼睛酸涩得厉害,沈见西深倦着眼皮半张不张。他朝方坤望了一眼,没被牵着去看角落。

什么都不给,连目光都吝啬。

苏秾攥着衣袖整个搅起来,无形中仿佛有条线,死死缠绕在身上逼她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欢欣雀跃。

沈见西没说走,苏秾也没有过来,两个人处在一种微妙的直线上。

他被灯光照射的影子斜斜朝她铺展开来。

方坤看一眼沈见西再看一眼苏秾,讪讪往后退:“那什么,你们聊你们的,我先走了哈。”

话音刚落,人已经在几米开外,他体测都没这么拼命过。

沈见西站在原地,昏黄的灯光把他人影拉长了,幢幢绰绰映在地上,地砖不白也似雪白。缝隙处在往外渗血。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上交叠出另外一个影子。

轻轻的脚步声接近,怯得恨。

“你……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视线中一双细而白的手交叠着紧握,不易察觉的轻颤着,也正是这丝丝轻颤泄露出她的紧张不安。

沈见西不作声。

“你还好吗?”她又问。

那血变成一股股的。

沈见西直勾勾盯着地砖看,瞳孔冰冷,灯光的昏黄和红血丝一起映进他漆黑的眼里。

像无止境的深渊,昏乱和迷茫交织,神秘和欢愉并存。

掉进去—掉进去—掉进去……

苏秾忽而伸手,沈见西下意识闭眼,浓密的睫毛扫过她手心。

柔软的手贴近他眼睛。

冰凉,滚烫。

前者是沈见西的感觉,后者是苏秾的。

她的手相当于冰敷。

之前看到的血被她抹去,现在眼前只剩黑暗,似乎是距离太近,她护手霜的香味就萦绕在鼻尖。分不出是什么香,仔细去辨别又都消散了。

沈见西回过神,却没躲。

“做什么?”他轻笑。

上半张脸被她遮住,苏秾食指的最后一个指节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沈见西说话时她能感到轻微的震颤。

在他看不到的前方,苏秾缓缓、缓缓地眨了下眼。

一秒钟也拉长成很久,她有些茫然,整个人都是昏乱的。

她做了什么?

她手心贴着谁的眉眼?

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沈见西清醒着,他没躲,也没叫醒她,只是睁开一点眼眸,再闭回去。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过程,极长的睫毛在她手心里扫来扫去。

苏秾惊醒,慌忙拿开手,神情惊惶像是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还被逮了个正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连后退,弯着腰叠声道歉,半长不长的头发因为低头散落在肩膀两侧。

沈见西能看清她白皙的后颈,还有微微凸起的骨头,脆弱纤细到他感觉能单手掐死她。

一种难掩的凶戾从内心突起,在四肢百骸流窜不息。

沈见西忽然有点明白什么叫凌/虐/欲。起码在这一刻,他的确有蹂/躏她的冲动。

甜软哑音的嗓子,适合哭,笑是浪费。

“过来。”

沈见西抬了下手,唤她过去。

苏秾往后退的脚步顿住。

她清楚地听到他说话,但是不敢动,甚至都不敢抬头往前看,只顾着全身僵硬。

手臂和腿都绷直了的,沈见西觉得她像小石雕。灰突突的小石雕,套着一件蓝白色的校服。

“过来啊。”他好脾气地再喊一句,丝毫不见厌倦。

苏秾慢慢抬头,果不其然撞进了他瞳孔。

隔着一段距离,沈见西就这样安静而不掺杂任何情绪地注视着她。他的肤色冷白,唇极艳,然而没什么表情,只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微微弯腰,似乎是要平视她。

但现在仍是居高临下。

他点点下巴,眼看着前方一点处,示意她走到这个位置。

苏秾小心翼翼挪动脚步,站定,与他想象中的分毫不差。

沈见西俯身,看见她眼神游移不定还要故作镇静,娇怯得像只猫,害怕却无处可退,只能在角落缩成绒团子。

“找我有事?”

苏秾摇头。

“被人欺负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小幅度摇头。

沈见西的脸近在咫尺,苏秾不敢看他,摇着摇着头就垂下去。沈见西蹙眉,淡声道:“说话。”

“没、没有事。”她喃喃。

天天守在门口等他,这看起来可不像没有事。

她的头快垂到胸前了,黑发散开贴着脸颊,眉眼干净柔和,纤长的眼睫一直抖,是被风吹乱了的。

稚弱得仿佛谁都能狠掐她一把。

沈见西伸手,食指点在她眉心,往后戳,逼着她抬头。

苏秾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下,单薄的肩狠狠一颤,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额头疼。

暴露在他视线下的眸子里满是迷惘。

沈见西咬了下唇,看她发呆,忽然就想算了吧,一个好学生而已,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收回手,他转身。

苏秾攥紧他衣袖:“别!”

第二次了,她什么话也不说就只学会拽他衣袖,沈见西觉得他的忍耐度比想象中的高。

“你这里有血,”苏秾踮脚似乎是想指出他伤口的位置,手指在半路迟疑一会,最后落在自己眉尾上,“在这里。”

沈见西侧眸斜她一眼,苏秾仔仔细细观察他,指尖点着自己眉毛,“有一个伤口,大概这么大。”

她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点长度。

应该是打架时不小心刮的,沈见西不响。

苏秾的手伸进校服口袋,“我正好还有一个创可贴。”

沈见西看着她那蓝白色校服外套,漫无边际的想她是叮当猫吗?口袋能装这么多?又是手帕又是糖,还有创可贴。

握紧创可贴掏出口袋时,苏秾抬头对他笑了一下,鲜活得几乎要跃起来。

她似乎很高兴,原因是他受伤,而她刚好有一个东西,可以盖住他的伤。

就因为这个吗?

她就可以高兴成这样?

沈见西垂眸,一个创可贴躺在她手心。

淡淡的药味散发出来,还夹杂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跟盖住他眼睛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沈见西勾了下唇,没说话,在苏秾面前低头,那意思是,要她给贴。

苏秾会意之后咬紧唇,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飘虚几次后,看清他眉骨的伤。

刚才的鲜活瞬间消失,变成惨白。

那伤倒像是在她身上,好疼。苏秾竭力稳住手给他捋平创可贴。

最后一点也帖服在他眉尾,苏秾来回看了好几遍,感觉不会再流血,才松缓紧绷的神经,放下手时不小心蹭到他眼睫。

很轻,一触即逝。

沈见西眨眼。

后知后觉泛起一阵异样。

那感觉就像是……被她用蝴蝶翅膀撩了下睫毛。

些微的麻痒在心头炸开。

苏秾连声道歉,沈见西没注意听,抬头盯着她好一会说:“以后别来了。”

看在她这么乖的份上,他放过她。

就让天鹅一直飞在天上吧。

沈见西说完就走,半路燃了支烟。

创可贴被撕掉扔进垃圾桶。

***

在约好的包厢,沈见西最后一个到。

方坤正坐在中间沙发上大谈特谈:

“朋友们!大新闻大新闻!”

“我跟你们说,沈见西女朋友的王冠马上就要有主了!”

“那女生特别纯!纯得跟朵百合花一样,套着一中那又土又破的校服也贼他妈好看!”

“啥?俩人怎么认识的?等见西带人来了你自己去问啊!”

“谁追谁?你这不废话嘛,沈见西会追别人?呵呵。你说你太祖太爷爷半夜还魂也比这有真实度。”

为了配合这消息的劲爆程度,方坤特地开了KTV最闪最炫目的灯光,五颜六色的灯在黑暗里一通乱闪,点歌机旁的人就没断过。

唱得都挺难听,应验了“人菜瘾还大”这句话。

沈见西在门口都感觉地在震,包厢隔音,但是没能隔绝震动。

推开门,先被灯光闪了下眼,抬手去挡。

走廊明亮的灯光照进来半扇,众人被门口吸引,抬头看过去发现是沈见西到了。

银白的灯光照在他侧脸上,感觉还没他白。沈见西抬手挡着光,他们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颌骨。

灯光酒气都糜烂,混着香烟一起往外涌,他连脸都没露全却自然隔出一个世界。

有时候,常常,他什么都不做也是蛊惑。

特别刺激人的犯贱欲。

“我信了那句脸能杀人。”

第一次进这个圈的女生愣怔着看向门口,满眼惊艳。

旁边女生递给她一个认同的眼神,小声说:“沈见西得见过以后才知道有多致命。”

他只身走进来,后面空无一人,方坤愣了,跑去问:“你一个人来的?”

沈见西嗯声,揉着眼去旁边点烟。因为实在倦,只能靠烟醒神。

方坤还是不信邪,跑去门口看了一圈才确定他真是一个人来的。

那刚才说的话不就相当于放屁吗。

“坤哥,小嫂子人呢?”

“刚我可录音了!”

“还一中,纯得跟百合花一样,编的吧!”

“又是烟雾弹啊。”

“坤哥你怕不是随便看见谁跟沈哥站一起就开始猜了。”

他们不敢去招沈见西,转头揪着方坤起哄,都没把他说的当回事。

“去去去,一边玩去!”方坤推开人,回到沈见西面前:“苏秾呢?”

沈见西还没从刚才的光亮中缓过来,睁着眼不舒服,他靠着沙发背闭起眼,吸一口烟才说:“以后别跟我提她。”

听不出来厌烦,但看表情也没有多喜欢。

这可就纳了闷儿了,既然不感兴趣干嘛管她死活?

沈见西不想做的,生拉硬拽都没用。方坤见他一次次为那个女生破例,还以为就算不喜欢起码也有点兴趣,这点兴趣足够她坐稳“沈见西女朋友”的宝座。

“我看你对她挺特殊的。”

是挺特殊。

沈见西不否认。

“那她是惹你生气了?”方坤打破砂锅问到底。

沈见西睁眼,红血丝蔓延到黑眼珠边上。墙壁里镶嵌的暗灯幽幽灭灭,一会暗绿一会昏蓝,无规则交替,只觉得被妖异染透了。

想到第一次见她,她就像猫,哑的,后来两三次也没逃过猫一样的怯懦。

审时度势,她不会;趋利避害,她也不会。

沈见西哼笑,手里的烟抖了一下:“她还不如塘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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