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圆想说她室友的话真不能往心里进,又觉得一个会自证的男人好罕见,还想说没有人可以经年累月的伪装自己,但转念一想,现实中这样的案例还少吗,何况这是网恋。
在他倾诉的过程中,她想了无数安慰的话,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哇?”
“……”
“女生喜欢男生,就会担心自己长得不够好看,是不是太胖了之类的,尤其网上大家不见面。说不定你们真正遇见的那一天,你们是双向奔赴的真爱呢。”
听起来角度清奇,只是乔圆能从话语中感受到,眼前这男人对他的网恋女友,是有一种“她骗人归骗人,但她始终是我女朋友”的包容在的,他没有出口成脏地辱骂她网恋骗人,也没有恼羞成怒巴不得其身败名裂,就像他表述的那样,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骗与被骗。
她愿这是一场爱意隐藏于自卑的美好误会。
林祎青依然沉默,却无可避免地看向她——女生确实是素颜,圆润杏眼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瞳孔因镜片遮挡显得有些无神,却依然黑黢黢倒映着一个他。
她的眼型清淡,眉毛却细而平直,显得有些锋利,瞳孔、眉毛都如同她的发色一样浓黑。
这样一双特别的眉眼,也许摘掉高度数眼镜,化上妆,未必不是照片里那样。
从他停下脚步,不忍揭穿她起,从她的身体接触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好像已经有了“接受”的情绪。
可怎么办,他的女朋友,并不长这样。
乔圆没忍住托了下镜框,而对方终于移开了视线。她内心小小的松了口气。
甚至庆幸自己戴了眼镜。虽然心脏坚·挺的没有敲锣打鼓的动静,但是再这么对视下去,难说。
“……在听你说的时候,我好像真的给自己洗脑了,就是你说的这样,就是这个理由了。”
林祎青垂着眼,笑了一下,“我就觉得,就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吧,就这么一句话,都能成为我坚持喜欢她的理由。但不是。如果要说自卑,她喜欢我的自卑,会让她有一种,掌握在手中的,安全感吧。”
“她是很没安全感的那种人吗?”
“她不是,她对人好,待事有原则,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么多‘不知道’,那么多‘为什么’,根本上都很好解释,不够喜欢。不够爱,或者我爱她,我说不出口,我觉得用爱来形容我们的感情,太……交浅言深了。”
林祎青又道歉,“就像我今天非拉着你说这些话一样,对不起……”
“不会呀!这下我就知道来龙去脉啦!”
地铁即将进站的女声格外清晰地响起,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站口。乔圆说,“真的不用道歉,我今天收到的道歉要比我一年收到的都多了。”
“应该的。”林祎青微顿,语气犹豫,“不知道,我们……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啊……你是想把你对象微信推给我,我帮你康康是谁吗?”
“……”
林祎青避开了她的视线,几乎可以说是狼狈的躲避,“……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晦气,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们一点时间……至少……别送她上818。”
“不会的呀,我写不来818,哈哈哈哈或,那个照片也不能算是我本人啦,而且我想着,如果认识,我给你们牵红线呀!多皆大欢喜,我喜欢团圆结局!”
她的回应衬得他脸皮厚如城墙又小心眼,而厚脸皮哪有底线呢,林祎青说,“我会找个时间问她的,不会太久,她最近刚开学,挺忙的,等她忙完了,我会问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之后有什么,也希望能够跟你再联系。”
“好!”
地铁进站,站台人流开始拥挤,摩肩接踵。林祎青说,“那我先走了。”
“拜拜!”
“再见。”
乔圆望着他挤入人群的背影,而男人走上地铁,甚至回了头,和她点头示意。
地铁的自动门很快关闭。
乔圆上扶梯,室友CC依然在糖葫芦车前,举着她的糖葫芦,“恭喜你,糖化了。”
有点难抽,她抽了两下,“没事儿,就化了一点点。”
“零上9°C,糖,化,了。”
“哈哈哈哈哈哈……”
相比室友的面无表情,乔圆的笑容就略显心虚。CC语气幽幽:“一聊就是快二十分钟,夹杂不间断贴贴对视,你多久没见过男人了。”
“你不要说得这么暧昧!人家有女朋友,我们是正常的社交距离,不过,你要是泡吧带上我,我可能会——等下,窝特么好像又忘了一件事窝靠……”
乔圆嘴里还含着糖葫芦,一时间都忘记嚼了——刚好超过导师的夺命限时任务的规定时间。
她就这么拿着手机,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导师没连环call她。
想来也是广撒网,多捞鱼。乔圆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连着糖葫芦和口水一起吸溜,室友很嫌弃的把她口罩给拉上了,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糖在口腔里产生不适反应时,乔圆才后知后觉,“我怎么这么紧张……”
CC习以为常:“毕竟某种程度上,你导也算PUA高手。”
“太正确了。妈的下次我再被他PUA,我不姓圆。”
CC笑她。大概是笑她本来就不姓圆。
微信联系人标了红“1”——
备注:林祎青。微信名:Qing.。
名字挺好听,像山水墨颜料的古画。但是吧,人……不好说。
CC:“好另类的加微信方式。”
导师也没给她发微信,乔圆再度把手机揣兜了,“……其实我感觉刚才那个男生,稍微有点儿,恋爱脑。”
“怎么感觉出来的?用你八百年没拉过男人的手的经验感觉?”
“……可恶!就是一种感觉,直觉!”乔圆看室友CC点进了美团,脑袋凑过去,“是有啥优惠……”
“不,我看看哪个吧帅哥多,免得你说你这狗脑是因为我发育不全。”
“………………”
乔圆习惯了,以至于CC喊她小狗的时候都像在宠幸她。
由于脑瘫导师和地铁奇缘,二人走进大型连超的时间,刚好又是人最多的时间,便利店美食美不了一点,属于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霉儿,到家了。
二人推着车,专挑人少的地方逛,乔圆大概转述了下她之前和林祎青在聊什么,但这次很注意的用正常人的正常语序,毕竟乐子人真的很容易半夜起来扇自己两巴掌。
“你的意思是,黑衣男的网恋对象既有你微信,又知道你微博小号,你们还一起玩网游。”
“对!”
“那能有几个人啊。谁啊?”
“关键就是我不知道!我脑袋里搜索不出来这素谁啊!”
“你再仔细想想。可能是非常容易忽略的那种,眼皮子底下的。”
“我想了!他说的时候我就在想了!我连你都想了,还是不知道啊。”
“所以你知道你为什么想不到这个人吗?”
“为啥?因为……”
“因为这事儿根本就是编的!这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狗屁女朋友!”
“那太细思恐极了!”
“不然?那么告诉我,我单纯的小狗闺蜜,加他微信了吗?”
“还没!不加了!”
CC正要说孺子可教,然后就听她:“主要我感觉他真有女朋友,要没有我分分钟给他通过了。”
这狗的脑回路是跟人不太一样。CC:“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第一眼就看上人家了,直接好感拉满了。”
“我的维他命C,你不知道!他拉下口罩是真帅,那一刻我原谅他了。不,应该说,我原谅世界了。三庭五眼这么标准的帅哥竟然在网恋?!”
“……。”
CC已经在美团界面下单了。
“哈哈哈哈哈你看好能不能随买随退啊!”
“我还看个屁啊我,必须去,什么事儿全推了都给我去!我看你真是饿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圆狂笑完,想起,“对了,你啥玩意兼职能挣八(三声)千啊?有这种好工作都不给哥们说!虽然你实习的那些公司我最多当个门房,但好歹呢!万一呢!”
“哦,实习补贴,一个月八百,家庭补贴,七千二。没房租没水电费,这不就八千了?”
“………………天老爷啊,那你攻击人家干啥啊,税后八千还不多?!都是苦逼社畜啊,牛马啊。”
“他税后一万一年也才十二万,加上奖金乱七八糟撑死二十万到头了。就这还抱着个假照片喜滋滋网恋呢。所以我就说你们那弱智游戏,不应该叫盛世,应该叫盛产弱智。”
“我玩的游戏不弱智!小心盛世玩家喷你!”
“你那游戏,百分之九十的人的目标都是找情缘,不是在找情缘的路上就是在找情缘,无论什么关系最终都会发展成情缘,性缘脑聚集地,还不弱智?”
“那你不能指望大家都是高水平人么!很多人他们工作一固定,每天也没啥事可干,社交圈也固定了,年纪又上来了,除了相亲就只有网恋。”
“所以这种人不会进入我的生活,而你一玩游戏就注定要接触到这种人。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玩盛世,那个女的就不会知道你的微博,你今天也不会遇见这个男的。我又不能说你弱智,只能说游戏弱智了。”
乔圆有点感动室友CC不辱骂她,而后CC大概是看到她投来的目光,读心术般的补充道,“不骂你弱智,是因为跟弱智做朋友的只有弱智,而我不是。”
“………………可恶!”
CC怒搓狗头,一点情面没留,本来刚洗的头就全是静电,乔圆整个人顿时被头发糊了一脸。
她:“…………(`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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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吃饱喝足,回到宿舍。
乔圆边摘口罩边换鞋,正对上宿舍的全身镜,然后连室友的一句问话都没回答的上,“……啊?你说啥?”
CC也像是随口一问,自己想通了似的:“没啥。”
乔圆却片刻失神。
无论哪个角度,怎样的表情,素颜的她,与漂亮毫不沾边。
如果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夸过漂亮,也许就不会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受,应当是虚荣交杂着自卑。跟真正好看的人千差万别,又好像比下有余,因而什么变美之路都坚持不下去。变美的本质是自律,普通人的自律要触底,才能做到。
是的,比不好看更惨的是,长残了。
青春期发育前,不需要任何刻意努力的胶原蛋白和高代谢的身体素质;上大学后,烂脸、发胖、发腮都随之而来,五官还是那个五官,面部留白一下增得过多,显得面部折叠度都低了几十个度,只能在特定角度里的美颜照片中找寻曾经的颜值,总是不想面对这已经过去了的事实。
“有一个女生用她的照片网恋”在今天突如其来的接受这一切时,与其说她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实则是她一直都有很能把一件小事化大的迷之反向本事。而她把事情搞砸,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如果她够好看,黑衣男不会那么生气,乘警不会那么纠结措辞,一切都迎刃而解”的理所当然的念头。
这种“简单归结于某事”的思维惯性几乎陪伴了乔圆人生的十几载光阴。
她从小学习好,知道努力,所以不理解为什么高三努力了成绩还退步,那时候身边刚好有一个早恋对象,哪怕他的成绩远高于她,她把这“简单归结于”早恋;考研直冲重本,大三之前没好好学过习,却还觉得自己一年就能回到高三状态,因而眼高手低,要么觉得学习任务简单晚点搞也一样,要么总觉得还有明天,二百多分的考研成绩,被她“简单归结于”学校难考,选择大于努力,完全忽略了这本来就是她当年高考的第一志愿;本科四年,她把化妆的雷区全踩了一遍,最后因为近视度数飙升、眼镜懒得摘和备战考研而放弃,既没学会化妆,体重稳步上涨,去了一次联谊就尴尬的落荒而逃,她没有任何异性吸引力,大学四年跟表白萌动毫无干系,她通通“简单归结于”学校双非一本,水平不行。
凡事她都不愿意多想,一旦想得复杂了,一旦负面的情绪进入了,她会通通推出去。所以她高考失利,考研失败,感情不顺,生活平庸。
有一本书里写:“我们常常听说谁少年得意,却因疏于自律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乔圆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但其实只是人生的下坡路让她收获一些恶意,让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人生并不总是光明,黑暗当然滋养阴暗面,她不再是同学口中的“小太阳”,她时常会为自己下意识那些阴暗的东西感到愧疚。
就好比她从来不会野心勃勃地争什么,她一直都觉得野心和功利是邻岸的河流,一念之差就会陷入错误的方向,有勇气且有资本折返的人太少了,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多之又多,变得功利无比,吃相难看。
直到和室友CC熟络起来,她才发现,原来争也可以争得光明磊落,只用阳谋,不做小人,对手之间真的可以惺惺相惜,甚至成为朋友。
思想决定人生高度,而她不愿人生的上限如此,她更怕自己变得,只有众星捧月的时候才能大方宽容,一旦落入泥潭就开始不择手段。
是考研带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在备考过程中,推翻了前二十年的乔圆。
慢慢地,她不再苦恼于自己是不是那个永远无忧无虑、温暖他人的小太阳。所谓小太阳,没有经历过任何黑暗,同样理解不了任何苦难。她的暗面从小就存在,她下意识地、且擅长隐瞒,只留下阳面,当暗面被激发出来的时候,她只觉得人生都天翻地覆了,事实上任何人都有两面。
当她接受了自己的不好,她反而变得好了。她开始理解了以前理解不了的感情,遇事总是多想一想,一旦发生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她也不是下意识的逃避和推责,觉得一定不是她的问题。
长大了,成熟了,不再崇尚励志故事,开始相信普遍规律,接受自己的懒惰和不思进取,接受自己永远不喜欢精英主义和卷王……至少她为自己创造了一种更健康的社会生活的环境。
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她也不会因为害怕麻烦或担心徒劳无功而不去努力。她会不停地自省,就像此刻她正在反思自己一样。
虽然仍做的不好,但她应当是蜗牛或乌龟,缓慢地前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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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临睡前,乔圆还不忘发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
【古希腊掌管恋爱脑的神,请赐我一个恋爱脑对象吧,男女都可,物种不限(ps:但要会说人话】
然后,悲痛地跟自己的快乐源泉暂时告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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