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很少刮台风。
今天破例。
方楚在便利店兼职了将近八个小时。她的身体疲惫不已，整个人仿佛只剩下躯壳，麻木且熟练地给商品扫码。
最后一声“滴”响起，方楚问：“一共二十八块六，需要袋子吗？”
“不要。”中年女人摆摆手，从裤兜里抽出超市塑料袋，将东西一个个装进去。
见状，方楚帮了个忙。装完，她弯了弯眉眼：“谢谢惠顾，祝您生活愉快。”
中年女人走后，一直在看电视剧的店长抬头，往门外瞧，嘀咕道：“啥鬼天气，刮这么大的风咋回去？可别把我玻璃门给吹烂了。”
听到她的声音，方楚也往外面觑了一眼。
明明现在才下午六点，乌云已经密布，向地面迫降，狂风大作，快要世界末日了似的。
要是明天是末日就好了。
方楚有点丧丧的想。那时候什么也不用管，房租啊，水电费啊，在医院的工作啊，都会化为乌有。
“小方。”
店长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手往旁边的货架指了指，“现在看着没人，你去那边拖一下地，今天徐辛不在，辛苦你了。”
方楚应下，去拿了拖把。
上一个顾客在店里吃完泡面，不小心摔了一跤，面汤全洒出来。店长不肯赔钱，怪他自己没拿稳，两人争了许久，最后顾客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去。还没来得及打扫，另一个人就赶来结账了。
她走到那块脏污的位置，迅速拖地。
疾风拍打着门，呼啦作响。
店长忽然“哎呦”一声。
方楚转头一看，几个人挤进店内。
“老板，台风来了，让我们躲一躲呗。”
有个人带头开口。
这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狼狈不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特别是鞋底擦出了泥水，地板原先光滑又干净，如此一来，湿漉漉的痕迹尤为明显。
店长皱起了眉。
她心情本就不佳，来几个人碍着做生意，更加烦闷了。
但是又不能把他们赶出去，这台风看着有吃人的架势，把人撵走，坏的是店的声誉。
方楚停下手中的动作：“各位饿了吗？我们便利店提供免费热水，可以吃泡面。还有饮料，关东煮，面包，便当。”
其中一个小孩摸了下肚子，摇了摇母亲的手，“妈妈，我饿了。”
母亲揉揉小孩的脑袋，“看看想吃什么？”
有了这对母女开头，其余人跟着在店内选购。
这场台风来得突然，部分人根本没做好准备。方楚将拖把放回杂物间，为客人盛关东煮。
天空的颜色变得诡谲，紫色的云混合橘红色的霞光。
夏城市民哪见过这种天气，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分享奇观。
歇下来了，方楚跟着拿出手机，对准门口。
正要按下拍摄键，一个女人闯进镜头。
女人穿着黑灰色吊带裙。裙子贴身裁剪，带有中式印花元素，纹理精致，露肩绑带设计。
她右手牵小女孩，左臂上搭一件黑色西装外套。
有客来了，方楚连忙放下手机。
小女孩进门就挣开了女人的手，盯着橱窗里的饭团。
女人的发尾微湿，店内的灯光搭在身上，显得肌肤愈发白皙。完全没有和那些人相同的狼狈，而是穿过水雾的湿润感，很轻盈，清新又干净。
“铮铮，回家吃饭。”女人开口说话，“这里的东西不太干净。”
尤其是难闻的方便面味道。
燕湘宜忍下后面的话没说。
“姐姐，我想吃嘛。我没吃过饭团，你就给我买一个嘛。”小女孩对燕湘宜撒娇。
燕湘宜态度坚决：“不行。”
小女孩瘪嘴：“我要跟妈妈告状，说你不给我买东西吃，故意让我饿肚子。”
燕湘宜表情没变化，“哦。”
小女孩看她无动于衷，简直无语，扭头耍脾气。
“燕铮，我没功夫陪你闹。”燕湘宜嗓音冷了几度，“你可以买牛奶喝。”
“有什么区别呀？”小女孩气鼓鼓的，还是去货架取东西了。
不一会儿，她抱着两瓶牛奶回来，踮起脚尖，放在柜台上。
方楚扫了商品码，“您好，一共是十八块八。”
燕湘宜这才抬眼，“能刷卡吗？”
“可以的。”方楚回答。
她把pos机移动到燕湘宜面前，发觉对方似乎顿了一下。
燕湘宜有些愣神，捏着银行卡的手悬在空中，漂亮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方楚不知道为什么，垂眼看去，这位客人的手指纤细修长，白得甚至没血色，有种营养不良的错觉。
不过这位客人看起来像被富养的大小姐。
气质与普通人截然不同。
“发啥呆啊。”店长猛地站起身来，将方楚挤到一边，接过燕湘宜手里的银行卡。
刷完卡，店长立即说道：“妹妹，我送你一个饭团吧，下次来也算是咱们店的老顾客了。”
燕湘宜张了张唇，小女孩抢先一步：“好耶，谢谢阿姨。”
“不过我妈妈说天下没有白得来的食物。”小女孩拿走橱窗里的金枪鱼饭团，“姐姐，你不给我买，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总行了吧。”
燕湘宜没说什么，只是瞧着方楚。
方楚不经意间撞上她的视线，仿佛被烫了一下。
那眼神灼热，并且带着偏执。她和对方今天第一次见面，还是陌生人，怎么会有这种反应。其中浓烈的情绪弄得方楚以为她见到了逝去多年的爱人，也太荒谬了。
“姐姐？”小女孩抬头疑惑不解。
燕湘宜压下眼睫，“走吧。”
她们在窗边坐下。
方楚觉得是自己上班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她叹了一口气，小女孩跑来了，“麻烦帮我加热，谢谢。”
小女孩很礼貌，方楚对她笑了笑，将饭团放进微波炉。
一分钟后，取出饭团，“小心烫。”
小女孩捧着饭团离开了。
天色灰蒙蒙的，店里时不时来人，方楚忙得脸都笑僵了。晚上八点，屋外静悄悄的，台风平息了不少。快到她下班的时候了，于是给店长打了声招呼。
然后得到收拾垃圾的新任务。
方楚怎敢有怨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是触及底线的事情，都去做了。
移开泡面桶，下面压着一张绿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哈喽，可爱的收银员，方便加一下微信吗，想认识一下你，我的微信号是gghshsh_101】
方楚内心毫无波澜，习惯性地扯下便利贴，随同泡面桶扔进垃圾桶。
她的长相偏柔和，像邻家妹妹，受到过很多人的喜欢。
但她觉得别人的喜欢与她无关。
收拾到最后，末尾的椅子上搭着一件西装。方楚拾起，淡淡的香味飘进鼻腔。
是那个女人的衣服。
前面一批顾客走得差不多了，方楚上哪里去找她，转身说：“店长，有人落下一件衣服了。”
店长用手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行，你给我。”
西装送到店长面前，店长摸了摸，眼睛一亮，原本没精打采的，这下来了精神：“这料子不错啊，应该挺贵的，可惜了，得还回去。”
至于店长怎么处理这件衣服，方楚没时间去在意，明天还要去医院上班。推开玻璃门，凉风趁机灌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空气闷热，狂风过境，街道两旁，两三棵树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方楚回到出租屋，打开冰箱，上次囤的货所剩无几，只有孤零零的酸奶。她裹了件轻薄的防晒外套，去楼下超市买菜。
估摸着家中的洗发水快用光了，去生活区仔细挑选了最便宜的一瓶，随后拿了卫生纸。
方楚读小学时，父母便离了婚，本来跟着母亲生活，但母亲去了另一座城市打工，一年见不着几面。她则由姥姥姥爷抚养长大，上了医科大学，读的护理专业。
日子过得平淡无味。
姥姥姥爷年龄大了，经常生病，不肯去医院，让方楚弄点药来吃就行了。方楚他们日渐消瘦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翌日，闹钟适时响起，掐断了梦境。方楚迷迷糊糊的，下床，一把拉开窗帘。
屋外依旧狂风大作，夏城被笼罩在阴云中。
她洗漱完，吃了个面包，换上衣服赶往医院。
中午，她抽空拿出手机，看到店长发来的消息。
【我贴了个告示，她会不会来拿哦】
方楚：【店长，在其它平台发一下试试】
店长：【我搞不来】
方楚：【徐辛会】
店长发了个“OK”的手势。
过了两天，店长消息轰炸方楚的手机。
【小徐说这衣服是啥大牌子，要四五千】
如果价格在一两百块，店长就带回家穿了，但这么贵，她吓得赶紧叠好放到柜台。要是弄坏了，赔掉的几乎是一个月赚的钱。
方楚：【没人来拿吗】
店长：【没有啊】
没聊多久，护士长喊了声方楚的名字。
新来的病人需要输液。
方楚洗了手，戴上口罩，去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闭着眼，一动不动，唇色苍白无比。方楚眼里划过一丝惊讶，核对病人的信息，知道了她的姓名。
如果世界上没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么落下衣服的人指定是燕湘宜没错了。
方楚轻声道：“你好，我是来为你输液的。”
病房里安静得很，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燕湘宜睁眼。
方楚拿着止血带上前，刚碰到那只手，倏地被捉住了腕骨。
一如雪白、带有冷感的肤色，指腹上的温度也有些低。
“嗣钰......”燕湘宜嗓子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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