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没笑多久,大概是觉出黎简生气了,便指了指嘴巴。
黎简下意识以为他要调戏自己,刚要发作,听见他说:“去照镜子。”
愣了两秒,她突然想到,从酒店回来的车上,自己睡着了。
睡相不好,是她向来的毛病。难不成,睡着的时候妆花了?
她疾步走开。
果不其然,浴室的镜子里,女人右边脸颊上自嘴角起糊了半拉脸的口红,像马戏团的小丑,惨不忍睹。
她不禁气恼。
这人从下车到进门跟了自己一路,怎么现在才来提醒?
真够恶趣味的。
收拾了一会,黎简干脆把妆也卸了。厚厚的粉在脸上糊了一天,在空气、灰尘和汗水的作用下,使得她脸上泛起了淡淡的油光。一天的忙碌赶场,饶是她天然的冷白皮,室内照明下也因疲惫而显出掩饰不住的黯然。
这个婚结得可真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好不真实。
黎简看着镜子里满脸倦容的女人,想起结婚前和季遥的最后一次谈话。
彼时两人已经按照相亲的常规步骤按部就班吃了几顿饭,可能是季妈妈发了话,每次都是季遥发信息约的她。不过吃饭的气氛却没有他邀约时的态度一般热情,中间总是有尴尬冷场的时候。黎简受不了,所以那次心血来潮地问他,究竟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季遥切牛排的手一顿,微微抬起头。
“就是……对我,我们,满意不满意嘛。”黎简有些难为情,拿叉子戳了几下盘中的冷肉。
对面的男人眼皮抬了抬,似乎惊讶她会问出这种问题。
“还好。”
惜言如金地蹦出两个字,他又继续面无表情地磨刀子。
“还好?还好是‘好’还是‘不好’?”
黎简纠结半天没料到这个答案,好奇大于失落。
“你不会无聊吗?而且——”
她不假思索地问他,“我看你每次出来,都好像是要完成任务一样?”
“是吗?”男人终于把刀叉放下,俊冷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嘲讽。
“我倒觉得,你才是把吃饭当任务的人。”
黎简心一慌,头低了下去。仿佛季遥有双透视眼,一切丑陋心事在他的注视下都无所遁形。
这之后她就不敢随意刺探了。
季遥是个人精,即便真的让他知道,自己心意不纯,才决定跟他结婚,又能怎样呢?
像他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看不出来。没有点破这一点,也不过是一个聪明人权衡过后给她留的体面罢了。
哎,就当彼此各取所需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
从卫生间出来,客厅和厨房都不见人影。黎简四处探看,行至主卧门口,见门只是虚掩,里面的卫生间传来沥沥水声。季遥应该是在洗澡。
这人,不知道喝完酒不能洗澡吗?
一点常识都没有啊。
有一瞬间,她想冲进去喊,又立马意识到两人虽然结婚,但还丝毫没做好跟他坦诚相对的准备,她这样的关心,有些逾越了,便讪讪地回到客厅沙发坐下。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两个玻璃杯,一杯空了底,一杯还袅袅冒着热气。
是季遥准备的解酒蜂蜜水。
黎简眼睫微闪,捧起未饮的那一杯慢慢喝了起来,温度刚刚好。
一口一口的暖流,贴着胃壁似乎传遍了全身,也微微熨帖了她自决定结婚以来有些发皱的心房。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跟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那顿饭结束,季遥送她回去,在转身前叫住了她。
黎简望向他的眼睛,那股洞察人心的压迫感不知怎么已消失不见。他神色间,第一次露出摄人心魄的温柔。
“既然开始了,那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吗?
她从没幻想过来日方长的婚姻,只憧憬过来日方长的爱情,或许因为受父母的影响,她在爱情和婚姻之间画上过愚蠢的等号。
但那爱情,却因她的天真和无知而轰轰烈烈地湮灭了。
如今,坐在这一室贴满喜字的新房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二者似乎根本不是一回事。而从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到平静的现实主义者,她有些惊讶于自己这毫无挣扎的转变。
卫生间的水流声消失了一会。黎简回过神来,才看到季遥一边擦头发一边在客厅的电视柜前转来转去,又在找什么东西。
一屋子都是他身上散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气。
谢天谢地,他还算守男德,穿的是正经的男士睡衣,没有直接裹着浴巾就出来在她眼前晃。
但黎简还是有些坐立难安,像只惊慌失措的鹌鹑。
“在找什么?吹风机吗?”她先打破这无声的尴尬。
季遥胡乱“嗯”了一声,意外地打了个趔趄。黎简恰好站起身要帮他找,顺势扶住了他。只是男人身材高大,二人体重悬殊,她还未站稳,只感到腰背肌肉猛地一拉,轻“嘶”了一声,险些也被拽倒。等到下意识抬头的时候,见男人正双眼迷离地看她,面色潮红。
是酒气在发散。
“我弄疼你了?”他声音沉静,听着倒是不像醉的样子。
“抱歉。”
睡衣布料是丝绸质地,薄且光滑。黎简摸着觉得有些发烫,不知是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还是男人本身体温就偏高。她不动声色撤了回去。
“刚喝完酒不能洗澡的啊。”她认真地批评他,像一个老师在对学生讲话。
季遥没听见似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顾自寻找刚刚问题的答案。
黎简给他看得有些想笑,退后两步挥挥手,“没有事,差点扭到而已。你坐下吧,我给你找吹风机。”
吹风机和其他多数小家电一样都是全新,堆在电视柜旁边的角落里,像一座小山,是黎简为了对抗婚前焦虑而留下的“杰作”。饶是她自己也找了半天。
等到扒拉出来,回头一看,季遥靠在沙发上微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了。
她叫醒他,“把头发吹了再睡吧。”
今晚他替自己挡了不少酒,她有意要多献些殷勤。见季遥没吭声,便自作主张走到他旁边,打开最低档,作势给人吹起头发来。
几乎是被触碰到的一瞬间,季遥睁开了双眼。
下一秒,黎简反应未及,人已经跌坐在对方的大腿上。
四目相对,男人的眸色暗沉,释放着**的信号。
这下差不多可以确定,季遥是醉了。
即使这样,两人现下的距离也不是她可以消受的。何况他只盯着她,还不说话。
她脑内轰响,仍装得面容沉静,暗自祈祷,希望吹风机的嗡嗡声能够盖住自己的心跳。
黎简不打算追究他突然冒昧的举动,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季遥的脸贴得更近了。
是要吻她。
男人禁锢着她的力气并不重,她却觉得浑身脱力了似的,挣不开,动不得。
最后一刻,她慌不择路,把头一偏埋在了对方肩膀上,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隔了几秒钟,她感到季遥把吹风机从她手中抽走,然后关掉了。
屋内一时寂静非常。
脸热得如火烧一般,胸腔内如擂鼓,咫尺间分不清是谁的心在咚咚作响。她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应该也有些醉意上涌。
“季遥。”她又小声叫了他一遍,仍不敢抬头。
“如果我说,”这一刻她无路可退,索性真心以对,“我还没有准备好,你能给我时间吗?”
她其实没想这么快就摊牌的,因为从短暂且频繁的相处来看,季遥算得上个有分寸、知进退的人。唯一没料想到,喝醉后的他比想象中要危险。
那就只能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了。
“我知道,现在才说,有些不地道。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我在这方面,确实有一些障碍。至少,至少和正常人相比,你可能会觉得,我不太正常……”
“你放心,我在想办法解决了。我找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
她终于再正眼看向他,言辞恳切,却因为羞耻而激动得快要落泪。
季遥环住她腰间的手松了松,抬起来一半,不知为何又放了下去。
像一个逐鹿的猎人,不小心瞥到猎物的眼睛,一时心软放下了猎枪,还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
“你当我是什么?”
黎简不明所以,但见他眉眼低垂,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也松了口气,忽而意识到两人还保持着那个要命的姿势,便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坐到沙发另一边去了。
“多久了?”季遥问她。
“什么?”
“你看心理医生。”
“哦,三个月前开始的。”
“订婚之后?”
“嗯。”顿了顿,黎简决定把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也开诚布公出去。
“对了,我打算考心理学方向的研究生。心理医生是我的本科校友,她也是俞大的博士生,看我对这方面感兴趣,便推荐我联系她曾经的导师。她说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学习是最好的疗愈方法。所以……”
“俞大?”季遥轻声打断了她,“有你认识的人么?”
“认识的人……你说同学吗?”黎简一脸疑惑,“应该……没有的。”
不知道他为何操心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就这样吧,做你想做的。”他淡淡说了一句,起身离开了。
自新婚那晚,他们默契地开始了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俩人像室友一般不咸不淡地相处,直到半年多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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