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案边伺候笔墨的随青闻言,磨墨的手一顿,他偷摸着抬眼去瞧了瞧陆释观的神色。
后者已经换下了官服,只穿了一件素白锦袍,乌发半披,斜斜绾了根玉簪,与白日里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大不相同。
火烛映照着男子英俊的面容,玉质金相,更甚月中仙。
往日里只觉得自家公子温润如玉,今日却觉得美玉寒凉,他微微抖了抖。
“公子,那不是毒药,是那种药。”非白轻咳一声,“鱼受不住,人应该能受得住。”
陆释观漠然开口,“出去。”
“是。”
非白行礼时正好对上了随青的挤眉弄眼:多嘴了吧。
陆释观转过头看着随青,“你也是。”
“?”随青指指自己,他什么都没说啊。
赶走了二人,陆释观独自坐在桌前,转动着食指上的白玉戒指,陷入了沉思。
老天大抵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上辈子捅死自己的人,今天居然在水里缠着自己不放,口口声声喊着“救救我”,真是好不要脸。
陆释观的眼神暗了暗,“这辈子,应该不会再给你捅我的机会了。”
那冰冷的铁器穿透身体的感觉不可能会忘记。
异物摩擦着血肉,入眼一片猩红,手上的触感滑腻温热。
江无思的脑子一片空白。
猛然间,洁白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对方的声音发颤:“殿下亲自动手杀臣,臣是不是该觉得,荣幸之至?”
杀谁?
江无思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只觉得那人钳住自己手腕的手好像一道枷锁,深深烙印进自己的骨肉里。
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滴哒哒地落在白玉地砖上,恰好连成了一片,仿若三九寒天里盛开的一枝红梅。
“啊——!”
江无思惊醒了,发现寒间正在给他用温水擦拭胳膊。他身上是一层又一层的汗,冷热交织,十分难受。
寒间从被窝里扯出一只纤细的手腕来,转头对李太医道:“殿下昨夜有些咳嗽,劳烦李大人再看看。”
这天气乍暖还寒的,江无思昨日只穿了里衣就奔了出去,尽管后面有小太监追上来给围了披风,却还是受了凉。
原身能作死,但是身子骨也很脆,隔三差五地请太医,还总是惊动他爹。
大成国这位日理万机的景平帝一早就派了身边的朝恩公公和李太医一起过来了。
二人行了礼,朝恩瞧了瞧江无思的面色。
那是一张三两分多情,掺杂着四六分病气的脸,因着方才咳嗽,眼尾和面颊上泛着桃红。
眼眸生得极浅,明澈如琉璃错金。
平日里这位太子殿下都会露出些不耐烦的样子,今日倒是看不出一丝天家人隐在眉峰下的薄情寡义。
他身子单薄,整个人缩在厚厚的寝被中,看着又柔又娇,还真是生得和先皇后极其相似。可惜先皇后去得早,没娘的孩子总是让人不省心。
朝恩还在心内幽幽叹息,李太医已经把完了脉。
“殿下,臣的三条医嘱,您是一条都没遵守啊。”
江无思忍下喉间的痒意,尴尬一笑。
气呢他虽是没气,但也担惊受怕了一天;药呢实在是太苦了,他偷偷倒了一半;至于好生静养,那是彻底没做到。
寒间一早上就来和他说,他昨日在三皇子殿内摔茶盏的豪情壮举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他们都在说小陆大人一定是开罪太子了,这才被当众甩了脸子。
一想到这个江无思就觉得头疼,他只是不能让剧情按照原来那样发展罢了。
如果可以,他都想滚得远远的,滚出皇宫,滚出皇城,冲向世界!
寒间递了一杯温水让他润了润嗓子,江无思抿了一口道:“李大人,你有没有可能给我开点什么丸药之类的?汤药太苦了,我喝不了。”
李太医捋了捋胡子,道:“良药苦口啊殿下,丸药也不见得殿下就乐意……”
江无思立刻答应:“我乐意我乐意!”
“那殿下乐意也行,只是得多吃个几天。”李太医一脸“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找我麻烦”的表情。
江无思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更习惯吞药片,喝一口中药他能磨磨叽叽让寒间哄上半天。
“殿下,该吃药了。”
寒间端了一个大托盘进来,精致的碟子里摆了一颗鸡蛋大小的煤球。
“这是什么?”
“这是李大人开的药啊。”
“他是想治我,还是想送我走?”
江无思终于明白了李太医最后的那个表情。
他从盘子里拿起了那颗丸药,和自己的嘴巴比了比,如果自己的嘴巴是“o”,那丸药就是“O”。
这合理吗?
江无思实在难以下嘴,“寒间啊,拿个小刀来给我切一下。”
鹤影从房梁上探出头来,“殿下,要不要我帮忙?”
“也行,给我切个四份。”
“好嘞。”
鹤影手起刀落,药丸是四份了,碟子和托盘也是四份了。
江无思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为什么原身还愿意用鹤影这个暗卫了,大约是瑕不掩瑜,用脑子换的武力值。
要不怎么说是炮灰反派呢,无良作者给他的班底实在太差,能活下来都是奇迹,还上位呢,上香还差不多。
但江无思实在是不明白,原身作为先皇后嫡出的唯一孩子,一直是被娇养着长大的,从生下来就被封了太子,一路顺风顺水。
他如果不作死,没人可以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偏偏他似乎觉得这样安稳的日子没意思,喜欢和自己的六个兄弟作对,搞宫斗那一套。
七个人斗得像菜鸡互啄,打得五彩缤纷。
江老六,你真是坑死我了!
江无思差点被丸药噎得再穿一回,妥协了。
喝药挺好的,喝不下他还能倒了,这药丸吃不了他只能刨坑埋了。
江无思称病在殿内躲了几日,但是李太医不愧为太医院之首,就算江无思倒一半喝一半,他的病也被治好了。
一出殿门,江无思只觉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他面上悲痛不已,口里叹气不迭。
寒间不明白,只是陛下召见,殿下为何像上刑场似的?
江无思今日穿了一件浅杏色的锦袍,系着鹅黄色的发带,其余配饰一律不戴,寒间好说歹说才把先皇后留下的金玉长命锁戴上。
江无思还不太习惯长发及腰,原身那些花枝招展、艳如鹦鹉的衣服他也不喜欢。原本寒间还让他挑一个冠,他掂了掂那些掐丝嵌宝的头冠,只觉得头皮疼。
一番删繁就简下来,整个人倒是清雅绝尘,逸态横生。
如果没有躲在寒间的身后,那就更雅了。
“殿下,您这样躲着不合规矩啊。”朝恩公公早就在殿外候着了,第一眼差点没认出小太子来。他劝道:“陛下等您好久了,可别在门口磨蹭了,地上都给您蹭得能照人了。”
江无思深吸了一口气,没事的,是亲爹。
他一撩衣摆迈步而入,绕过幔帐屏风来到暖阁内,才一进门就看到了五颜六色的鹦鹉,不是,兄弟们。
感情儿不是叫他一人来续父子情啊!
景平帝儿子众多,比江无思老家的地铁线路都多,书里说第二十三皇子还在肚子里怀着呢!就这景平帝还对先皇后情根深种,把这唯一的嫡子视若珍宝,江无思又想说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在殿内的皇子算上他只有七位,其余的皇子都太小了,话都说不利索,放进殿内那是满地乱爬。
殿内还站着一些大臣,江无思并不想和那些皇位竞争者们走得太近,于是便站在了皇子和大臣的中间。
“至儿来了?身子可好些了?”景平帝发话了。
江无思看着众人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这声“至儿”是在叫他,原谅他还没习惯这个新号。
他大名江至,字无思。
一听就是没带脑子的角色。
他拱手行礼,“劳父皇挂念,儿臣已经痊愈了。”
“还是穿得太单薄了。朝恩,拿件披风来给太子。”
朝恩公公应声去了,景平帝又想了想道:“陆卿也病了几日,也拿一件披风给他吧。他救了太子,朕还没想好赏些什么。”
“多谢陛下。”
好听的声音从江无思的隔壁钻入他的耳朵,痒痒的,凉凉的。
江无思像接触不良的机械一样,一卡一顿地转过头,只见他身边站着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见他看了过来,便也歪头看了他一眼。
二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有杀气!
江无思心里“咯噔”一声,他只觉得这里人少,暗暗的,香香的,看着很安全,没想到会站在人家的阴影里啊!
他的嘴角欲抽不抽的,不知道应该展露出一个示好的微笑,还是应该继续趾高气昂。
这副样子样子在陆释观的视线看来,有点像太子横了他一眼。
很好,这辈子的敌意来得更早,省得他再装模作样周旋。
陆释观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接过皇帝的赏赐。
二人一高一矮,披着一样的披风站在一块,一个已经拖地了,一个离地还有半截儿,这让江无思有种和男模一起走T台当众社死的感觉!
真的是亲爹吗?
陆释观看他低着头扭了扭身子,有些不开心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今日入宫前在路边看到的小狗崽,也是这样的动作。
狗可爱,人嘛,没那么可爱,空有一副皮囊而已。
皇帝在上面讲得滔滔不绝,一个人在下面想着狗,另一个人在下面想着遁。
“那就定在三日后,春猎!”
皇帝中气十足地拍了板,这才把二人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江无思心中警铃大作,重头戏啊!
原书中皇子们在春猎时被分为了两人一组。老四老五是双胞胎,自小形影不离;老三和老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自然也一样;剩下的就是老大和老二。
原身落单,说白了就是他人缘太差,没人想和他一组。皇帝心疼这个儿子,指名点姓让陆释观和他一组。
原身便把邪火都发在了陆释观身上,又不给人家马骑,又不给人家好弓,还把人丢在深山老林里。结果陆释观也是这么报复他的,甚至饿了他一天一夜,还让人装鬼吓他。
陆释观此人在前世确实风光霁月,但在重生后已经彻底成了黑心棉。他不屑于直接杀了原身,他要一点一点玩,就像猫抓老鼠那样,玩到老鼠精疲力尽,向猫求饶为止。
江无思穿着这么厚的披风还觉得身后阴风阵阵,他可一定要避开这死过一次的男鬼!
他急匆匆地走出殿门,准备回去拟定作战计划,结果脚下被披风一绊,将自己“噗通”摔了出去。
在众位皇子大臣还没反应过来时,江无思灵光一闪。
他立刻回头,一脸可怜地对陆释观道:“陆卿为何推我?”
“……”
本文又名《白雪太子和七个大兄弟》!皇子们比较多,我后面会慢慢介绍,不会很难记,会有谐音梗的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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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菜鸡互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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