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清明节的时候何程去给段鸥烧了纸,这样的行为他已经坚持了许多年,坚持到总会跟着他指望挖出什么的记者都已经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对他的跟踪。

有的时候何程会想这种行为到底有没有用,就像他在段鸥那些箱子里翻到了一张泛黄的属于对方的诊断书的时候忽然感到揪心的痛苦,就像他翻看段鸥的手机时翻到的关于自己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和一个女生的合照时感到无尽的后悔——给死去的人烧纸真的能把生者的思念也一并寄往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他一直都不能得到段鸥的托梦呢?

清明那天仍然没有托梦,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因为何程在清明烧纸时第一次碰上了段鸥的家人,眼角有着皱纹的白发女人当时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啊。”

在这之前,何程并没有见过段鸥的家人。对于曾经出柜后又被赶出来的人来说,这种事就像是一道显眼狰狞的疤,何程没有要去主动触碰的意思,段鸥也不会在某天以一种自然的语气提起这些。但女人的眉眼和段鸥的实在太过相似,再加上说话时这种随意的语气,让何程几乎是一下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他也在猜出对方身份的瞬间就陷入了拘谨,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蹦出一句听着有点儿颤抖的‘阿姨好’,说话的语气让他那些商业上的对手听了都会笑掉大牙。

“用不着这么拘谨,”女人说着,转头看向了段鸥的墓碑。墓碑上的照片是少年的段鸥,那是何程认真挑选后的照片,“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儿子而已。”

何程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蹲下来,把那些要烧过去的纸在墓碑面前专用烧纸的那个被圈定的范围中摆好,然后掏出了打火机。

道歉太过自以为是。

而共同怀念段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有这样做的资格。

“这个位置很好,环山又有阳光。”女人抬起头,看向头顶那些渐渐聚拢的乌云,“……保密性也挺不错,我打听了很久工作人员也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还是我拿出了我是他妈妈的证明才进来的。”

什——?

何程猛地抬起头:“他们——”

他从没有想过段鸥死去时也不打算去认领尸体的家人会来这时候来看段鸥,也就无从谈起调查段鸥父母的模样,然后把他们的照片交给这里的工作人员。

可他也确实从没想过拦下段鸥的家人。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妥当。”何程低声说。

“我又不是为了谴责你才说这话的,不用道歉。”女人摇摇头,伸手去碰照片上的段鸥。只是手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就跟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算啦,”她站了起来,像是转身就要离开这里,“我不打扰你们聊天了,我得先走了。”

她的腰不像青年一样总是挺直的,白头发也多得要命,除了眉眼,和段鸥再没有相近的地方。但在她转身的时候,何程还是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

因为在某个瞬间,他看见了转身走进大海的段鸥的身影。

女人愣住了。

“……抱歉。”何程松开了手,他别开了视线,“请再陪他一会儿吧,他肯定也会希望您能再多陪他一会儿的。”

女人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再次看向那个墓碑:“好吧。”

“谢谢。”何程从没有哪一刻这样恨自己词汇量的匮乏。

他们就这样在段鸥的墓碑旁边沉默着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再主动说话的意思。直到头顶有雨一点一点地落下来,浇灭了何程原本给段鸥烧去的那些纸上的火焰。

何程没有说话,他只是把外套解下来罩在头顶上方,然后再次掏出了那个打火机。

风不算大,雨现在也只有一点。不管段鸥会不会给他托梦,不管这到底只是他的自以为是还是别的,他都要给段鸥烧去今年清明的纸。

女人原本只是在旁边的看着,但相同的咔哒声响了十次,男人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后。她终于还是伸出手,拿过了那件已经被雨淋湿了一半的外套。

“我来打吧。”她这样说。

“谢谢。”何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每年给段鸥烧去的东西都很多,光是纸钱都要买许多沓。因为觉得每年的清明只有一次,从生寄往死的信也只有这一次正大光明寄出的机会。

现在看来倒像是某种负担,没有下雨时就要烧很久,下雨后只会烧的更久。如果他是一个人倒还好,被淋湿了也无所谓。但偏偏现在这里还有段鸥的母亲,何程甚至不知道段鸥知道这件事儿后会不会恨自己。

何程中途试探着提了几次‘‘我一个人也可以’,女人都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等到那一堆东西烧过去,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下得更大了。

而何程看了一眼仍然举着外套的女人,清了清嗓子:“要回去吗?我可……可以送您。”

他不太清楚要怎么和爱人的母亲对话,所以说这话的时候也磕磕绊绊,不像是什么已经能够自如的接受采访的成功人士,反倒有点儿像最初那个去接刚出柜后的段鸥、然后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对方的那个小年轻。

“不用了,”女人说,然后视线看向了他手腕上的那根皮筋,“能告诉我这个是什么吗?”

何程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手腕上已经松松垮垮的皮筋,他抿了抿唇:“是……是段鸥那些东西里的,我只是想留作纪念。”

“我其实在见你之前很恨你。”女声忽然说。

伴随着忽然闪过的雷声,何程抬起的脸上一片惨白。

“你很年轻有为,所以关于你的报道铺天盖地,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不想打开电视机。”女人继续说,“……毕竟我从没想到会在某天得到他的死讯。”

何程没有说话。

“我是不能接受他找了个男人,但和接到他死讯这种事相比……”女人看着他,“我其实更宁愿他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见自己想见的人。”

“如果早知道这样,”女人叹了口气,“一开始我大概就会同意你们的交往。”

如果。

这个词何程曾经在梦里想过千万遍。如果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对段鸥的并非是亲情,而是比亲情和爱情更深的情感……如果他能够在段鸥提起工作的事做一个及格的倾听者……如果在和段鸥吵架的时候他没有无视响个没完的手机……如果在看见锁匠打开了锁的时候,他能够对门口的段鸥主动说出一句抱歉……如果他能更早的意识到段鸥的情况已经变得很不对劲。

那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还是……”何程握紧了拳头,“还是不要了吧,他可能不要碰上我比较好。”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像是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

等到何程再抬眼的时候,只看见了对方离开的背影。

他转过头,没有在乎被披在身上又滑下去的外套,只是盯着段鸥的墓碑。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恨自己。

报道的记者不知道他挂在嘴边的爱人是谁,但段鸥的家人知道,于是每次看见他的相关访谈,都像是伤口被人重新扯开。段鸥喜欢大海,而墓碑的位置哪怕总有太阳,周围也有树木,也改变不了这个位置四面环山的事实。

何程垂下视线,看向了自己手上的那根皮筋。

他蹲下来,平视着墓碑上段鸥的照片,然后将戴着皮筋的手腕举到自己的唇边,轻吻了一下。

他注视着自己回忆中的那个年轻人,就像是隔着无情的海洋再次看见了当初的段鸥。

有咸湿的、属于大海的气息从远处飘来,打过来的波浪总会在冲向沙滩的那一瞬间又停住,天空经常有海鸥低空飞过。而段鸥在这个瞬间转身看向他,眼睛里没有爱人逃离自己身边太多次后的疲惫,有的只是眷恋和爱。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拍个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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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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