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周末,凝凝跟随沈辞再次前往沈家老宅。
不似上次宾客云集的热闹家宴,这回宽敞的长桌前,只坐了三个人——凝凝,沈辞以及面色苍白却仍带微笑的沈老爷子。
“瞧见你们两个和好如初,我心里头是真高兴,”沈老爷子的声音老迈而欣慰,像是透过这对年轻人,在看着遥远的过去,“人和人之间,总讲就个缘分。可这缘分也有孽缘、佳缘之分。阿辞他爸妈……算了,不提那些叫人难受的事了。可你们俩,我是盼着能恩恩爱爱,相扶一生的。”
沈老爷子说完这长长一番话,感慨地长叹一声,嗓子干涩发哑,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
“沈爷爷,您还好吗?”凝凝站起身,担心地注视着。
沈老爷子摆摆手,“不碍事,人老了就是这样。稍微受点凉,身子就闹革命了。快坐下吧,孩子。”
沈家祖上没穷过,多少代都是诗书传家,靠着当教书匠和开书局过得安逸,也算清贵,不过也没大富大贵过就是了。这个情况从沈老爷子这一辈发生改变。
生父早亡,家产被占,沈老爷子跟着裹小脚的母亲颠沛流离,一群不知事的弟弟妹妹还在嗷嗷待哺的年纪。
他立誓,一定要创下一番事业,替父亲撑起家中门楣,庇护含辛茹苦的母亲和稚龄的弟妹。
他做到了,几十年商海沉浮,他创立的企业跨越了世纪,仍屹立不倒,欣欣向荣。在他中年时,那可真是一生中最风光得意的时光,事业跃升至另一层台阶,青梅竹马的妻子为他诞下继承人——他唯一的孩子,最珍爱的孩子,承载着殷殷期盼降世的孩子。
中年得子,事业家庭双丰收。
可命运自此后便再次显露出残忍的一面。
先是妻子病逝,后是引以为傲的独子爱而不得,以一种极其糟糕的方式含恨过世。
不知是否天意弄人,沈家男人脑子聪明活泛,可在情之一事上实在固执。代代对自己的妻子忠贞不悔。
若像他一样,即便妻子早逝,但好歹相爱过几十载,也算上天垂怜。可若是夫妻不合,心不在一处,那就可怜了。
他的儿子死在这上面,他的孙子,他费劲心力养大的孙儿,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个好结局。
既然命运避不开,那就让他这个老头子最后使把劲儿,帮他们一把。
一番思量过后,沈老爷子慈祥地开口,“凝凝啊,你和阿辞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既然如今还愿意在一块,也考虑到结婚的事,那么依我看,喜事是宜早不宜迟。等结了婚,公司的事呢,我就全权放手给阿辞去做。你就安安心心在家,给咱们沈家添个曾孙,爷爷绝不会亏待你,你将来该有的股份,和孩子该有的股份,我这个老头子早早备好了。”
凝凝说不出话来,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哀请地看着她,他是那么的和蔼可亲,照拂了她和妈妈多年。几年前,也是这位老人不顾亲疏有别,把自己的亲孙子远调国外,让她能喘息了三年。
幼年初见时,这位已是银发半生的老人,可那时仍然精神矍铄,双目锐利如炬。可如今,像蜡烛渐熄,老态龙钟。
她和沈辞的半年之约,对这位盼着儿孙绕膝的老人来说,是否太过残忍?凝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只顾及自己,却忘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她和沈辞的这一约定,涉及的绝不仅仅是彼此。周围关心他们的人,爱护他们的那些人,知道真相后也会斥责她和沈辞的荒唐吧。
那么……现在就趁早承认?
可看着面前那张和蔼苍老的脸庞,凝凝动了动唇,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张不了口。
她的表情无措而慌张,僵直着脖子,眼神微烁,微愧地错开。
沈辞扫了身边人一眼,不动声色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掌宽大修长,将她纤白柔软的手完全覆住,轻轻一捏,像藏在桌布底下的亲昵游戏。
“是的爷爷,这事您不提,我也要跟您说了,”如玉的青年勾唇缓笑,无限缠绵,“我找人看了日子,下月中旬就是难得的婚嫁佳期,追了凝凝这么些年,再不定下名分,怕是宁伯母那里也要怪罪我不肯负责了。”
他笑得那么温柔,说话的时候目光里也有凝凝的影子,似乎那便是他终生所求的全部。
沈老爷子心下叹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孩子对什么都冷淡有余,唯独这一个怎么也舍不下放手。若不能如愿以偿,夫妻和美。怕是两人都会一损俱损。
既如此,趁他有生之年,再多照看他们几年,总得看着他们夫妻齐心,凝凝这孩子真正肯接纳阿辞,到那会儿,他这具老身子骨就算立马成灰,也能含笑闭眼了。
沈老爷子点点头,“正是这个理儿,要我说,女孩子家青春宝贵,耽误不得。你和凝凝早结婚,我们做长辈的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凝凝,”老爷子慈目移去,“回去告诉你妈妈一声,这婚礼该怎么办,你们家那边宴请哪些人,都得事先有个计划。婚房什么我倒是早早替你们备好了,你就安心当新娘子,挑个中意的地方,国内国外都成,到时候跟阿辞好好度个蜜月,高高兴兴做咱们沈家的媳妇。”
沈老爷子笑意融融,沈辞也唇角上扬,心情极愉悦的模样,不顾场合地将凝凝的手也牵了过来,搁在自己的腿上,止不住地缓缓揉捏轻抚。一边抚摸,一边垂目细细打量她柔美的侧脸,轻语道:“呆了?傻不傻。爷爷在跟你说话呢。”
凝凝身子僵硬,慢慢抬起头,内心的挣扎显露在慌张的眼底,在场其余两人如何不知道她不愿。
只是她心底柔软,人又温善可欺。而他却非她不可——所以这桩糊涂婚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越早定下越好。
“我……”她语不成句,都快急哭了。
沈辞打断这话,直截了当撇过她,看向自己祖父,“她遇事就容易慌张,爷爷您也不是不晓得。至于婚宴的事,我和宁伯母商量着办就行,您就等着喝孙媳妇敬的酒吧。”
“好好好。”沈老爷子一连说了三声好,似是再满意不过。因他身子不适,又咳嗽了会儿,被管家扶进房里休息。
而沈辞和凝凝,则等家庭医生确诊老爷子无大碍才离开。
“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行驶的车子里,凝凝语带颤意地质问他,“你说过的,只要你陪我半年,你就放过我。”
“放过你,谁放得过我?好,先不提这个。凝凝,你再好好想想,我说让我陪我半年不假,可我没承诺过你这半年不许娶你吧?怎么做都是陪,难道你外面有了野男人,所以不想跟我结婚,怕人家介意?”
他冷面如霜,握住方向盘上的手背爆起青筋,车速越开越快,后面原本跟着的保镖车几个红绿灯过去,被甩远了一大截,
凝凝被吓得脸色煞白,后背紧贴着座椅,手紧紧抓住安全带,此刻这胆小的鹌鹑竟被吓得结巴喊:“沈辞!你、你又在发什么疯?停下!快停下!!会出事的!你这个坏蛋,要干嘛?要吓死我吗?我早知道你……”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车子猛的停了下来,凝凝身子也猛然前倾。
沈辞倒是面不红气不喘。侧过头,眯起眼,冷静到变态地贴近她说:“凝凝,有时候我真想跟你死在一块。”
那话毛骨悚然,出自任何一个人的口中,凝凝都能当做是玩笑。可沈辞……凝凝认识他太多年,知道他冷淡的外表下,隐藏了多少疯狂。
她怔然,顾不得平复急促的呼吸,就这么呆滞地慢慢转头看他。
四目相接,不知为何,凝凝竟在口中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为什么?你别这样好不好……”她像是很痛苦,又很挣扎的样子,只晓得望着他的眼睛哀求,顿了顿,复杂的心绪令她再次哽咽,喃喃地问,“那说好的半年呢?你又在骗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呐……”
沈辞看着她难过的脸庞,心里何曾好受。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哄骗她。她若是喜欢谦谦君子一样的男人,他也不是不可以伪装,但前提是她得一直在他身边,否则一切免谈。
想想那三年只能偶尔暗中接近她,贪婪地盯着她睡颜慰藉相思的日子。他觉得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刺进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疼痛。
如果使点手段就能把她绑牢在身边,那么,多做几次不择手段的小人又何妨?结婚,这才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他和她之间,需要更多牢不可分的联系,将彼此紧紧捆在一块,让她生死都只能跟自己纠缠在一块。
想到这儿,沈辞眼底是难以抑制的兴奋,那份喜悦甚至由心底荡开,一路顺畅地涌向身体各处,让他整个脸庞都陷入不正常的红韵中,情难自抑地伸手摩挲她的侧脸,额头抵向她的额头。
“凝凝,”他的声音那么轻,眼神却如此急切,像是有样东西迫不及待要从体内钻出来一样……是爱意,浓到化不开的爱意将她整个人都懵懵地笼罩在他如诉的目光中。
他是那么温柔,温柔到凝凝心口都发疼,“从我十几岁起,心里唯一认定的妻子就是你。就算有一天我们荒谬的半年之约真要兑现,但是在此之前,我仍然希望能做一回你真正的丈夫。你呢,你怎么想的?”
他的手掌轻轻摩挲她脸侧光滑的皮肤,唇贴着她的两片唇,碰了下,舌尖钻进去,含糊而缠绵地问她:“我不信,你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嫁给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糟糕,你该用心地感受我。你真的讨厌我么,凝凝,我觉得……你也是喜欢跟我接吻的,身体反应不会撒谎。”
他的动作不再急切,但仍贴着她的唇轻轻含吮,声音如梦似幻,“只要你告诉我,你宁愿我死,也不要嫁给我。那么凝凝,我会答应你,我保证!”
他松开了她,替她避开额前微黏的发丝,轻喘着问她。
狡猾的猎人已经换了狩猎方式,笨笨的猎物哪能招架。她不敢擦嘴,更不敢直视他。
心的涟漪早已震荡扩大。凝凝敏感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脱轨,正不受控地疯狂行进。
但她,懦弱如她,悲哀如她,显然无力阻止。只能茫然等待命运未知的宣判,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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