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卫勉......

这个名字听来久远,远到好像已是前世之事。俞思看着尤清音,轻轻眨了下眼。

尤清音凑上去问:“阿姐想见他?”

见他......就凭自己如今这副摸样吗?病至膏肓,甚至不如行尸走肉,骨架包裹在皮肉之下,不过一具尚可呼吸的白骨罢了。

俞思摇头,额前一缕发丝垂下来,恰巧落在眼尾,像是一行落不下来的泪。她看着阿音,这个几乎与自己共生的表妹,自己与她一同从明州家中走出来,却只得如今下场。

大概是人之将死,魂灵感应,万语千言想说,却已不能言语。她只能长久地看着阿音,过往所有都在脑中走马灯般闪过,她想起很多,想起明州家中自己抱着皮开肉绽的阿音痛哭,想起入宫路上风雪交加,也想起初见卫勉那一日,春日宴上千般颜色,都不抵马背之上少年郎意气风发,长发高束,回首时眼尾一抹清浅得意。

那是她与卫勉的初见,情之所起,不过一时日光投射,春风拂面。

可是那时,她已是俞美人,是宫人口中的宠妃,与他隔着万般不可能。

俞思终于闭眸,在无边的混沌中想起来,十七岁入宫那年,陛下已近五十,垂垂老矣,令她恐惧。

采选那日正遇冬雪,她穿上母亲亲手所绣的衣裙,发髻上零落雪粒,恰与离家前日父亲回来时,身上堆积雪色一般。

她记得母亲在灯下落泪,也记得父亲匆忙归家,来不及抖落身上雪花。采选的队列很长,长到俞思面圣时,肩上已经堆满雪花,她小心翼翼行礼,作答,然后谢恩,跪下时双手伏地,十指陷进刺骨的积雪里,深深叩头。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劈头盖脸那一句:“我们生养你一遭,总是盼着你好。你当知道,此次能入采选,是我与你母亲托了多少关系跑了多少路才换来的。”

是啊,这是父亲母亲的希望,是他们为自己选的前程,她怎可辜负,怎能辜负......

很快,册封旨意降下来,连同侍寝的旨意,沉甸甸被俞思捧在手心。

那一夜,甘露殿里,她在天子面前跪伏,赤条条与他共枕。寝殿之中,烛灯群燃如同白昼,刺眼的光亮中,俞思几乎不敢睁眼,床榻软锦刺骨,她只觉得害怕,觉得恶心,等到陛下靠近时,无法忽视的衰败气息传过来,险些作呕。

圣恩如山海,浪潮接连打在她身上,连喘息的机会都不肯施舍。她生涩又固执地迎合着,唯恐陛下不悦,唯恐辜负父母栽培。

深宫长夜难熬,好在天明之后,还有阿音陪在身边。再后来怀上龙嗣,她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和阿音终于有了活路。

只是她不知道,那并非活路,而是死局。

天子至尊,从来只将她视作玩物。欢喜的时候极尽呵护,厌弃的时候不带半分犹豫,甚至不愿深究原因,只把一切怪在她的头上,将她,连同那个孩子,都冤死在巍峨宫城中。

心头的恨,早被漫长日夜磨平。病重至今,她也终于看开,其实当初害她之人,并非挽秋,也非崔婕妤,而是......

是那高坐权力之巅,主宰天下万民生死的天子。

圣裁之下,无非刍狗。

可这一切,她却不能告诉阿音。留些仇恨的种子,或待自己走后,能撑着她在这宫中求生。可她不能教她去向真正的罪魁祸首复仇,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一生短暂,回忆也只片刻便可看尽。俞思仰面躺在床上,终有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打湿眼尾一缕发,紧紧贴在脸上。

回忆最末,她又看到春日宴上,少年郎策马疾驰,击中一球后朝自己转过来,眼尾得意之色被压抑。只一瞬,她几乎看到那少年郎的魂灵深处,看到乖顺沉稳的面目之下,深刻澎湃的生命被死死压抑。

她骤然发现,原来这宫中,还有与自己如此相像之人。

少年郎勾走她的视线,连同的她的好奇,她的情意,她一生不可表露的同情与爱慕。四载年华,所余不过寥寥数面,若待自己离世,在那人心里,怕是片刻痕迹都不曾留过。

尤清音伸手替她拭泪,轻声安抚着:“阿姐若想见他,我去想办法。”

“我知道阿姐不愿让他看见,我来想办法。就跟从前一样,不会让他发现的。”

俞思一动不动,只有眼角的泪擦了又湿,尤清音怎么也擦不完,她将手贴在阿姐脸上,由着那泪全部落进自己掌心,“阿姐不愿再见他,是吗?”

闻言,俞思点了点头。

尤清音的手心被泪水打湿,她看着阿姐,鼻头一酸,想起卫勉那个人,寡言又冷傲。昨夜太医署外,她分明谢过他,感激过他,可这一刻,她又有些怨恨他。

虽然无辜,还是怨他。怨他什么都不知道,白白糟蹋阿姐心意,怨他偏偏是龙武军,与阿姐永远没有可能。

这一日,尤清音待在卧房照顾阿姐,寸步不离。等到窗外日头高升,卧房里热气越来越重时,蓝蕊终于从景福台回来。

尤清音起身去开门,但见蓝蕊神色有异,关了门与她到外面说话:“怎么了?见到春景了吗?”

蓝蕊摇头:“没有,我连景福台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什么意思?”

蓝蕊拉她到一边,小声解释着:“景福台大门关着,敲门也无人应,要走时刚巧碰到我那小姐妹回来,她是奉崔婕妤的命去太医署取药的,说是今晨崔婕妤下令,景福台不得随意进出,邵美人那边......”

蓝蕊话没说完,尤清音已经冲出垂花门,朝景福台去了。

行云阁到景福台的路不远不近,尤清音一路疾行,什么都顾不上想,只一心念着定要见到邵美人。

初夏的风掠过耳畔,却吹不散心头焦灼,脚步越来越快,快到裙摆大片大片飞起来,像是腾云,拥着她往前去。

终于见景福台就在眼前,尤清音心急如焚,要跑却见一个人影匆匆闪过,迫使她停下来,将那人身影看仔细。

那人穿一身浅绿宫装,只一个背影,都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是挽秋!

尤清音屏息,十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心口有火在烧,比之夏日烈阳更为滚烫,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想上前抓住挽秋,一字一句同她问清楚,问她当初为何执意请罪离开,问她对阿姐到底做了什么,受何人指使,为何......

为何那么心狠,眼睁睁看自己和阿姐跌入炼狱,煎熬等死,明明,明明......

明明从前,她待自己温和体贴,是那样好的大姐姐,阿姐和自己,曾是那么信任她......

震怒恨意之下,尤清音忍下所有冲动,终究没有冲上去抓住挽秋。她知道,挽秋是崔婕妤的人,若打草惊蛇,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静悄悄跟在挽秋身后,离得稍近了些,才鬼魅般开口唤她:“挽秋姐姐,好久不见了。”

前面的人停下来,分明听到了,却没有转身。尤清音又往前一步,离她更近:“挽秋姐姐不记得我了吗?”

“是我啊,阿音。”

尤清音看的清楚,挽秋肩头在抖,连带头上发簪流苏一起在抖,却不敢转过身看自己。

“许久未见,竟不知挽秋姐姐已从掖庭出来了,姐姐如今……”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景福台大门开了半扇。尤清音还没反应过来,挽秋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等尤清音追上去,却只听“轰”的一声,景福台的大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铜制门环被晃得叮当作响。

尤清音被挡在门外,心中恨怒澎湃,理智叫她忍住,双手却已经抓住门环,重重拍在门上。铜环撞在厚重大门上,荡出悠远声响,尤清音提高了声音喊她:“挽秋姐姐!姐姐不记得我了吗?是我!俞娘子身边的侍女阿音啊!”

门内一片寂静,仿佛没有人听见她的质问。尤清音又拍了两三下,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一条缝,一个宫女在门后厉色道:“何人喧哗?陛下前往行宫前,特命崔婕妤照看邵美人安胎。今晨崔婕妤已经下令,景福台不得随意进出。若还在此喧哗,立刻打入掖庭!”

尤清音的手僵在半空,心中怒火顷刻被浇熄,无力涌起,让她连门后宫女斥责的话都听不见。

两耳轰鸣间,她只一个念头:陛下去往行宫,先前所想让邵美人持证物面圣一事,又要等到何时?

照此情形,邵美人几乎是被禁足景福台,她又该怎么办?

门后宫女斥责过后,狠狠啐了一口,景福台大门砰的一声紧闭。尤清音站在原地,目光和希望,一同被眼前门扇隔绝。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夏日艳阳晒出她一身薄汗,尤清音深深看一眼门上铜环,才终于转身离开。

回行云阁的每一步,双脚如同悬坠巨石,举步维艰,脑中不断浮现的,是挽秋仓皇逃走的背影,是景福台大门重重关上的一瞬,铜制门环撞在大门上,如同撞在她的心上。

阿姐病情朝夕难料,若再拖下去,她只怕......

尤清音不敢再想下去,胸口一阵闷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抬头望向澄澈碧空,白云寥寥,日光夺目,照得眼前一片白茫刺痛。

眼前越亮,看的越清楚,心底沉云黑暗却更沉重,让她窒息。

回到行云阁时,蓝蕊没在院里。平常这时候,她不是在院里洒扫,就是端了水盆在院里洗衣裳,没见蓝蕊的身影,尤清音心弦立时绷紧,暗道一声不好,忙往卧房方向去。

刚上长廊,就见蓝蕊站在卧房门外,像是入定。

尤清音走过去,瞥见卧房门没关好,门扇一前一后微微敞着,裂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蓝蕊正失魂落魄站在门外,面色惨白,发簪流苏在抖。

“蓝蕊姐姐?”

走近了,尤清音才轻轻唤她一声,蓝蕊却像丢了魂,被这一声吓得往后退,身子砰的一声撞到门框上,疼的皱眉,也掩不住眼瞳里的惊惧。

尤清音的心,轰然坠落。

“你进去过了?”

蓝蕊靠在门框上,全身都在抖,听见问话痴惶地点了下头,又立马摇头。

尤清音走上前,离她更近,不动声色关紧了门,“娘子如今模样,你都看见了?”

周末愉快

这章写完,小鱼也要赶飞机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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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大家一定都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小鱼一直都会在这里陪伴大家!爱我的每位小天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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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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