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边没被面具遮挡的脸,下颌线利落得能当刀使,皮肤白得像上好的冷玉,偏生唇色极淡,抿起时自带三分薄情讥诮。尤其当他垂眸抄写佛经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竟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妖异的宁静。
一种“妖艳的死感”。萧绝在心里精准评价。就像开在黄泉路边的曼珠沙华,明知道危险又邪门,却偏偏勾得人想凑近了看,甚至想掐一朵下来。
魏玠有时能立刻察觉他的存在,冰冷的视线刀子似的扫过来。有时则要过上好半晌,才仿佛无意间抬眼,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方位。但只要萧绝没进一步动作,魏玠便也懒得理会,继续慢条斯理地磨墨、执笔,誊抄那仿佛永远抄不完的佛经。
萧绝心里直乐:这死太监是杀了多少人,心里得多虚,才需要靠这玩意儿找补?怕是地藏王菩萨见了他的《邢录》都得摇头叹气,超度不过来。
直到这天夜里,萧绝抬头望见天际那轮渐盈的明月,如同悬于黑丝绒上的一盏冷冰冰银盘。他眼神倏地一凝。
明天,又是月圆之夜。是这死太监去见那老变态皇帝领“狗粮”的日子。
萧绝舔了舔后槽牙,眼底兴奋与杀意交织。去他妈的顶峰厮杀的快感,那都是之前摸不清这太监底细时的托词。现在他知道魏玠功力深不可测,再加上那位出了天价的买主三催四请,命令必须赶在魏玠拿到解药前动手——毕竟谁也不想面对一个恢复全盛状态的九千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今晚了!
打定主意,萧绝不再犹豫。他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剑未出鞘,连鞘带剑化作一道乌黑闪电,直刺魏玠后心!这一下毫无花巧,纯粹是速度与力量的爆发,狠辣刁钻至极。
几乎是同时,魏玠仿佛背后长眼,身形不动,执笔的右手手腕一翻,那支紫檀狼毫笔带着尖锐破空声,精准点向剑鞘末端!
“铿!”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笔尖与剑鞘撞击处,竟迸出几点火星。
萧绝一击不中,手腕翻转,剑鞘横扫,带起一片凌厉劲风,直扫魏玠脖颈。魏玠终于起身,宽大蟒袍袖口一拂,一股阴柔却磅礴的内力涌出,硬生生荡开这断颈一击。
两人就在这不算宽敞的书房里,噼里啪啦地交上了手。
烛火被劲气激得疯狂摇曳,将两人交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上演一出激烈无声的皮影戏。
萧绝的剑快、狠、准,招招直奔要害,是千锤百炼的杀人技,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剑鞘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毒蛇出洞,时而如泰山压顶。
魏玠的应对却更显诡异。他身法飘忽,如同鬼魅,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他的指、掌、袖,乃至桌上镇纸、书本,皆可化为武器。内力阴寒刺骨,每每与萧绝的剑气相撞,都让萧绝觉得气血微滞。
“砰!”
双掌再次硬撼,气劲爆开,震得书案上的纸张漫天飞舞。
萧绝喉头一甜,强忍着将涌上的腥气压了下去。他心下骇然,这死太监明明已近毒发,内力竟还如此雄浑诡异,自己竟丝毫占不到便宜!若他明日恢复……萧绝简直不敢想那画面。
必须杀了他!就在今晚!
这个念头让萧绝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一种久违的、濒临极限的杀戮兴奋感席卷全身。他长啸一声,攻势愈发狂猛,几乎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剑鞘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魏玠面具下的眉头越蹙越紧,气息也开始不稳。与萧绝这等高手全力相搏,极大地加速了他体内毒素的反噬。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撕裂般的痛楚正从丹田深处蔓延开来。
就在萧绝一记力劈华山,剑鞘裹挟着万钧之力当头砸下,而魏玠运足内力抬臂格挡的千钧一发之际——
魏玠身体猛地一颤!内力瞬间如同退潮般消散,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后踉跄,“哐当”一声撞在书架上,支撑不住,狼狈地摔倒在地。
机会!
萧绝眼中厉色一闪,如饿虎扑食般疾冲而上,膝盖狠狠抵在魏玠腰腹之间,将他死死钉在地上,手中剑鞘末端精准地朝着魏玠心口猛刺下去!
魏玠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架住萧绝的手腕,两人陷入角力。挣扎间,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半边紧缚的银质面具竟被这股巨力崩飞,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烛光摇曳,毫无保留地照亮了魏玠的整张脸。
萧绝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烧伤溃烂,刀疤纵横,甚至如同罗刹恶鬼。
唯独没想过是这样。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唇因染了血而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嫣红。整张脸轮廓分明,英气逼人,竟找不出一丝瑕疵。唯有左眼眼角下方,一道极淡的旧疤,非但不损其容色,反添了几分破碎的戾气。
这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近乎嚣张的英俊。
魏玠察觉到萧绝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极致的厌恶与暴戾!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旁人因他容貌露出的这种眼神!
杀意再次涌上萧绝心头——美男又如何?美男今晚更得死!
他手腕再次用力,剑鞘向下压去!魏玠猛地偏过头,一口浓稠的黑血抑制不住地咳出,溅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暗色之花。那柄决定生死的剑鞘再度逼近,携着凛冽的杀意。
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眼底翻涌的暴戾与不甘,如同被无形的手骤然抹去,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显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那是一种被漫长岁月和无尽痛苦彻底磨蚀后的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彻底的放弃。
他松开了格挡的手,所有抵抗的意志烟消云散。甚至微微合上了眼,仿佛不愿再多看这令人厌憎的世界一眼。染血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极致嘲弄的流露——或许是针对这弄人的命运,或许是针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既定轨道的自己。
沾着殷红血渍的苍白唇瓣,与那全然认命、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期盼终结的神情,交织成一种诡异而凄艳的画面,拥有一种破碎而致命的吸引力。
……是在等待着最终的解脱吗?
萧绝的心像是被最纤细却最尖锐的羽毛尖端,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滚烫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这毫不反抗的姿态,比任何激烈的搏杀都更具冲击力。它**裸地揭示了这个男人强大表象下不堪重负的灵魂内核。那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对痛苦惯性的麻木,一种对绝望命运的最终臣服。
这种彻底的放弃,这种在绝对力量面前卸下所有防御的脆弱,反而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引力。它挑动了萧绝内心深处从未被触及的领域——那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感:他渴望了解这疲惫从何而来,渴望撕开这漠然面具下隐藏的所有故事,更渴望……摧毁那个将眼前这个人逼至如此境地的无形枷锁。
这放弃,比任何反抗都更强烈地吸引了萧绝,让他手中的杀意悄然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靠近和占据的冲动。
就在剑鞘即将触碰到魏玠衣襟的刹那,他手腕猛地一偏!
“嗤啦——”剑鞘尖端划破了魏玠颈侧的衣领,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却未能再进分毫。
萧绝俯下身,凑到魏玠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声音带着打斗后的微喘,却满是戏谑玩味:
“千岁爷原来生得这般……啧,搞得我都想怜香惜玉了。”
魏玠猛地睁开眼,眼底杀机几乎要化为实质:你他妈的找死?!……但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骤然松懈的心神让他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就在这时——
“嘭!”书房窗户被猛地撞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森然杀气瞬间锁定萧绝!阴兵终于到了!
萧绝反应极快,在破窗声响起的瞬间已弹身而起,大笑一声:“千岁爷,你的命,今晚又先给你留着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如一道青烟般掠向另一扇敞开的窗户,身形几个闪烁,便彻底融入夜色,只留余音袅袅,和一室狼藉。
阴兵欲追,却听魏玠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不必追了。”
他躺在地上,望着屋顶繁复的藻井,抬手抹去唇边血迹,眼神空洞片刻,随即缓缓聚焦,变得比之前更加幽深难测。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颈侧那道细微的血痕,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
萧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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