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张炀从不相信宿命论。
他觉得人和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特定的联系,大部分的关系都是需要主动或者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来维系,就连亲缘关系,都需要DNA维持。
可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人就像路边电线杆上粘贴的小广告一般。
他以为只要不看走开了就行,却无处不在,这一刻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短短几小时,甚至手腕上的时间都显示今天甚至还未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
冷冰冰的,宛如质问的语气。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也不想想,我这金贵的脸是被谁干破了相。”
林仰自也不给他好脸色,故意示弱,两步走到他身边,雪落在他毛绒绒的金发上,垂丧着一双眼。
阴阳怪气地控诉着自己遭的罪。
“现在连来看病的机会都没有吗?你这个人好狠的心啊。”
被这家伙一搅,他甚至觉得这件事全部的责任都要归功于自己。
“无理取闹。”
“我无聊取闹?那今天我就要好好和你掰扯掰扯,到底是谁先故意伤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小到大我爸妈都舍不得打我脸,你一来就把我脸搞破不说,现在还不准我来医院是吗?”
漆黑的眉头微微蹙着,雪夜里,一张白净的脸写着疑惑和气愤。
“明明是你先……”
张炀对他恶人先告状这件事有着不满,如果不是这家伙骚扰自己,他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
“我先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我先惹上你的?张炀先生,你可真无赖,要不是帮你,才不会那样呢。你看看我这张脸,至于饥渴成那样吗?”
一串连珠炮似的话,打得对方几乎没得空隙反抗。
但林仰自知道,这个时候就已经足够,再胡搅蛮缠下去,是会起到反作用的。于是见好就收,一手挽住他胳膊。
“不过,看在你这么爽快地把误工费打来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
一边说,一边领着他往台阶上去。
“我刚刚已经看过了,现在轻车熟路,好心带带你。”
“好话坏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讽刺的话在林仰自心里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澜,他甚至还故意做了个鬼脸,虽然因为嘴角肌肉活动过大而疼得他龇牙咧嘴。
“谢谢夸奖。”
“不过没办法,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就是早当家。会说话只是我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本领罢了。”
听到这话,张炀最开始还是有点诧异,因为那人的衣着和行为举止,根本不像穷苦人家出身。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很有可能只是面前这人的胡诌。毕竟这家伙已经当着自己的面说了不少假话了。
并没当真,只是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走进了医院。
夜晚的雪很大,鹅毛一般从黑色的夜空降落,在路边积成厚厚的一层。
处理完伤口后,张炀看那家伙穿得不多,只有一件薄薄的夹克外套,顺嘴问了一句:
“你家住哪?”
这下给了那家伙机会,立马如狗皮膏药一般贴了上来。
“雾家院,不远,你那宾利一脚油门就到了。”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
今天估计真的是被这家伙灌了迷|药,怎么老是被他牵着啊鼻子走。
其实雾家院离他住的地方真不算远。
只是自己从小自我惯了,大部分事情都是顺着自己心意来的。
现在居然是对他人的指令乖乖听从,真是让他难以适应。
没事。
先顺着这家伙吧。
就算他现在能掀起什么水花,反正最后依旧是为自己所用。
而这样的思想斗争在旁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不愿意答应请求的犹豫罢了。
于是林仰自继续软磨硬泡,故作可怜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张炀帅哥,你看外面雪下那么大,那么冷,现在都这么晚了,打车也打不到。”
他也很配合,做出一番为难的神情,似乎真的像是被那家伙给道德绑架了一般。
十分不情愿地回答道:
“那好吧。”
林仰自在校外租了一个老房子,老旧的雾家院小区还用的上个世纪的铁门,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的关节,每次活动就会发出响声。
“嘎吱。”
告别了张炀,塞了两元钱才让门口早已熟睡的保安大爷开门。
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脚迈进房间,还没在玄关放下钥匙,映入眼帘的就是林家鑫那张臭脸。
那人眉头紧皱,额头被活活挤出一个“川”字形,看见他脸上的伤便立马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进来的?”
对于林仰自来说,这人算得上不速之客。
于是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厉声质问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也没搭理他的问话,只是继续重复着自己的话: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凌晨一点半,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林仰自知道这家伙情绪不稳定,本质上就是个小孩,生气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摔打着周边顺手的东西。
余光一瞥,就发现家里不少酒瓶粉身碎骨,液体流得一间屋都是,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搞成什么样子?”
用肩膀撞了撞对面那人,好久没见,林家鑫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自己的肩只能够得上他的前胸。
“你还不是把我家搞得乱七八糟。”
被戳了痛处,那人的目光很明显躲避,但肢体动作并不服软,犟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仰自早就习惯他这副模样,再没有和她继续争论,只是默默地找工具收拾。
“你为什么不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嘴巴都破皮了?谁干的?你给我说,我去给他找不痛快!”
在气头上的林家鑫根本听不进人话。
林仰自知道,就算现在自己心平气和地给他解释,那人也不会理解的。
只会火上浇油,说不定气血上涌,立马跑去去教训自己好不容易勾搭到的大肥鱼。
“不关你的事。”
“哦?你现在出去挣钱了,不靠家里了,就连话都不和我说是吗?”
林仰自猜到他是故意在找自己麻烦,低着头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捡拾着地上的玻璃渣子。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一下薅住他的头发,头皮被拉扯发出难忍的疼痛。
“啪!”
一个耳光。
就这么直直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皮肤就像是被点燃了,灼烧一般的疼痛。
心里再清楚不过,对付眼前这个出离愤怒的家伙,只要一点点无视,就能让理智消失,让其陷入疯狂的愤怒。
林仰自知道自己做什么可以安抚他。
但是他不愿意。
从小到大都是自己在妥协,都是自己一味地付出,所有的事情都在让着他。
可现在他长大了,他不愿意了。
“啪!”
又是一个耳光。
林家鑫似乎还不解气,对着他的腿就是一脚。
这下,林仰自扑腾一下,倒了下去,他捂着自己的脸,手指传来的触感告诉他,皮下组织已经变得肿胀。
后天的拍摄工作估计真的要泡汤了。
而那个明明是上位者的人,还连声抱怨道:
“你以为你挣几个钱就能离开林家?离开我?别做梦了。”
林仰自皱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回答:
“等着瞧吧。”
显然,那人对这样的回答很是厌恶。
突然,林家鑫笑出了声来,笑声可怖又冰冷,脚下一蹬,往林仰自屁股上就是一踹。看着他发红的侧脸,眼里没有一丝的内疚和自责。
就如欺负弱小的动物一般,随手抓起他的头发,一张嘴凑在耳边,轻声说道:
“阿仰,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没有耐心。”
林仰自当然知道他的性格。
小学第一次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因为他打老师的劣迹。
甚至动手的原因再微小不过,就是生活老师没有及时给他发午餐,饿了他几分钟,这个小霸王就带着他那群狐朋狗友把老师揍了个底朝天。
从那之后,林家鑫无论过了多久,即便读书读到了大学,成长经验不断丰富,但本质上都还是个只会长身体的小孩。
只要当下得不到满足,他就像个炸药桶一般,当场爆发。
不管场合,也不管对方是谁。
至少在这个不大的海滨小城,他凭借林家的权势,让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敢惹自己这个活阎王。
“阿仰,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明明只要你听话,就可以不挨教训,不用承受这些痛苦了。”
他哭丧着脸,似乎在苦口婆心地劝慰。
但林仰自知道他这些看似善意的举动纯粹是惺惺作态,感动自己罢了。
自己的脸早肿得很难看,眼睛痛苦得闭着,几滴泪没能接受住控制,顺着眼角积在眼眶,形成一汪小小的湖泊。
“阿仰,你怎么哭了?”
林家鑫走上前去,抚摸他掉下的泪珠,对着那肿起来的皮肤,将嘴唇贴了上去。
“不哭。”
轻声细语地安抚,他甚至蹲下身子,将他抱在怀中。
和刚刚不顾情面揍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可林仰自根本不吃这套。
他才不乞求能从那个疯子身上得到什么多大的关怀。和林家鑫相处这么多年,他深知他的反复无常。
全凭心情做事的疯子一个。
“阿仰,你是我的哥哥,我怎么可以让哥哥哭呢。”
如孩童般撒娇的话,在林仰自耳中却宛如恶魔的低语。
是的,林仰自表面上是林家鑫的哥哥。
但根本上,他不过是林家一个死去的车夫的儿子,身份低微,没有权势。
在父母车祸去世后,林家为了向社会树立自己的善良形象,而选择资助他到读完书。
一个九岁失去父母的孩子,没有固定的住所,没有正常的收入。
他的一切都要仰自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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