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宜鲜少如此坚决,刘持盈也没有再和她推拒,径直开往了丽嘉酒店。到时候找一个服务生送她回家。她心内说不出的不痛快,自己既然到了,便不会再麻烦地出去一趟了。
汽车停在停车场,周令宜一路乘电梯和她上了楼,看着她拉开房门,不仅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要抬步进去。
“周姐,”刘持盈伸手抵在另一边的门框上,她知道自己今晚定会后悔现在的举动,会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第二天还要绞尽脑汁地和周令宜道歉,但她现在实在心情极差,哪怕是让周令宜进来了,也绝对是无法好好招待的。“你回家吧,今天好不容易早些,我想好好地睡一觉。”
她身材高挑,周令宜比她低上一点,此刻抬起视线望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啤酒里那点微薄酒精的作用,她眼睛里雾蒙蒙的:“你如果不开心,不告诉我原因的话,我不会知道为什么呀。”
刘持盈抿了抿唇,她很想顺口说我没有不开心,但大约自己的脸色已经把一切都出卖了。
“是我在车里说错什么了吗?”周令宜问她,“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这样?”
“是我的错。”刘持盈不假思索,“周姐,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别放在心上,回家吧,小煦肯定还在等着你呢。”
“那就告诉我好吗?”周令宜呼吸纷乱,眉头紧蹙,那种痛楚烦闷,刘持盈望在心里,简直是感同身受,“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告诉我吗,突然就这样,好像只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周令宜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可她分毫停不下来,竟然颤抖着对刘持盈叫道:“刘持盈,你不能这样!”
她这样愤怒起来,刘持盈反而略略冷静,放下抵在门边的手臂,将她一把拉进了屋内,旋即将门给关上了。
周令宜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她此生受过的所有委屈都迸发出来,单发泄到了刘持盈一个人身上,她攥紧拳头,狠狠地捶了刘持盈方才挡门的胳膊一下。
刘持盈惊诧地睁大眼睛,不仅不恼,甚至还笑了。她胸中的郁结因见到周令宜这样真实的一面而烟消云散,可惜惹得周令宜更加恼怒,又往她的胳膊上捶了一下。
“你笑什么?”周令宜凶巴巴地问她,泪水终于忍不住地淌了满脸,她一边哭,一边自己都觉得好丢人,用手背遮住半张脸,“又在笑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是因为不好讲出来。”刘持盈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完全不阻止她流泪,任由她借这个机会发泄。“讲出来就越界了。周姐,我不该对你的生活方式和家庭指指点点的,不过当你告诉我你回家还要做晚饭的时候,我很生气。工作已经这么辛苦,家务还全要你做,我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忍下来的。”
“对不起。”刘持盈低声道,“真心的,周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喜怒无常的。有些事情不好说给你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想法,就是觉得不该这样,对自己好一些,好吗?”
周令宜一言不发,只有细微的,按捺不住的抽泣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回响。清凌凌的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刘持盈在一片微光中望着周令宜**的脸颊,想为她擦擦泪,周令宜却不许,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不动。
“擦一下吧,”刘持盈故意玩笑道,“周姐,你把我今日穿的衬衫都哭湿了。”
“不好。”周令宜说,她迟疑了一下,脑海混混沌沌的,只有一股纯然的欣喜在她的四肢百骸流淌,好像将她的神经系统和语言系统全副接管了,“不想让你看到我。”
“为什么?”刘持盈问道,周令宜想也不想,答道:“不漂亮。”
刘持盈仍然是笑,顺口道:“都是女人,讲究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这话说出口,她的心重重地在胸腔里栽了下去,仿佛是栽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两人谁也没有再讲话,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中,周令宜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她的怀抱。
不漂亮吗?刘持盈想,真漂亮啊。漂亮得让她目眩神迷,心旌摇曳。当年《黄金时代》里的邓裕芝红遍两岸三地,周令宜的美貌,倾倒的又何止是这座玻璃之城?
但在她眼里,最漂亮的也并非这张脸,这副皮囊,她最幸运的,大约是在这样端庄的外表下,窥见了那个真正的,终于会对着她愤怒的,泪流满面的周令宜。
不知道是谁主动的,抑或是她们都期待这一刻太久了,一个难舍难分的吻让她们把现实和理智全抛却了,两人跌跌撞撞地倒在沙发上,周令宜急切地抱住她,声音里满含着眼泪,又充盈着惊喜:“持盈、持盈。”
周令宜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念着她的名字:“持盈。”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做持盈吗?”刘持盈的吻连绵地落在她的颈间和胸脯,“有句话叫做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意思是手里有很多东西了,还要贪得无厌地接着拿,东西反而会掉落到地上,不如适可而止。
但我妈妈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希望我敢去争,敢去拿,哪怕拿得多一点也没关系。”
“我觉得我也适合这个名字呀。”周令宜道,“我其实也是个好贪心的人,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渴望别人爱我。好空虚,哪怕有小煦的爱也总觉得不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够……”
现在自己终于明白了。周令宜想,不是女儿爱自己爱得不够,是自己需要的不是女儿的爱,自己迫切渴望的,心焦如焚的,是做一个女人啊!她想有一个人,把自己当作/爱人,恋人,情人来爱,她想做一名真正的女人,想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现在够了,她朦胧地望着面前的刘持盈,这样全心全意对她好的刘持盈,将她的身心填得满满当当的刘持盈,现在够了,周令宜想,不论如何,现在终于够了。
“我二十三岁那年拍电视剧,”周令宜慢慢地说,她轻轻地绕着一缕刘持盈的卷发,浓夜深沉,她的语气和心情都是说不出的静谧,“明珠拍戏一向要为男女主做绯闻的,还会绑定搭档,我和当时的男主那是第二次演情侣。”
“他是个很风流的人,女朋友向来把他看得很紧,那时候和现在一样,整夜整夜地拍戏,轮到我的戏,他却没走,因为他对我是有些心思的吧。”
“大家做搭档,我又不可能和他真的彻底划清距离,那晚他女友终于忍耐不住,冲到剧组,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
刘持盈揽着她削瘦的肩膀,不需要开口询问,便知道周令宜一定是忍下了。
“我什么也没说,后来她也向我道歉了,可是香港这个地方你知道,一点新闻传出去,都要变轩然大波。”
她那么早结婚,是否也有如此的原因呢?刘持盈面颊贴着她的头发,抗拒想到这件事,自然也是没有问出口。
“往后不准你再对我这样。”周令宜带点撒娇地低声道,“别人对我这样都无所谓,我知道我很贱,可是你……”
“你也不准再说这样话了。”刘持盈轻柔地打断了她,“往后我有什么事情,都对你说,只是你要把你自己看得重一些,可以吗?”
“我尽量。”周令宜抿嘴一笑,仿佛此刻往日的痛楚和委屈都尽数消散了一样,她很高兴地说,“我尽量呀。”
这哪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呢?刘持盈想周令宜的心思向来是九曲十八弯,她说得最坦然的话,最大方地承认,居然是讲自己贱命一条!
耳光的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她无法想象得到,毫无背景傍身的周令宜,在八几年的时候到底受过多少的欺凌。哪怕是直到现在,她还在默默忍受着,忍受着她不该忍受的一切。
“没有你想得那样的,哪有那么夸张呢?”周令宜察觉到她的情绪,出言解释道,“只不过,是有一些这样的小事而已,真的都是小事的。”
刘持盈忍住没有反问“打耳光也能算小事”,因为她知道周令宜就是这样的一个性格,反问除了让她心里失落以外,没有任何益处。
“之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刘持盈道,“就不要忍了,有些事情,根本也不是你的责任,别往自己身上压那么重的担子。”
“有一个人心疼我就够了。”周令宜说,她很显然不想在这些问题上纠缠,赶快捡了个愉快些的话题,“明天你要送我什么花呢?”
“我也不知道。”刘持盈唇畔浮现出一丝微笑,“我都是让花店把应季的鲜花随机送的,那家旺角的花店很用心,每次都搭配得很美。”
“偶尔也选一下吧。”周令宜说,“明天我想要百合花,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带给我的。”
她话音刚落,那天的场景便铺天盖地地向她涌将过来,鲜嫩欲滴的雪白色香水百合,刘持盈正红色的连身裙,银色的奔驰跑车,还有……
周令宜的泪珠扑簌簌地又落下来,刘持盈有些惊慌地拿指腹抹去她的泪水,她第一次没叫周姐,而是问道:“令宜,怎么了?”
“心里好难受。”周令宜哽咽道,“我不是个好妈咪,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持盈,我连小煦都忘了,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刘持盈有时候觉得她简直傻得可爱:“你也不可能无时无刻都想着小煦啊,你也得有自己的生活。现在还好,等到小煦稍长大一些,她也不会喜欢妈妈总是围着自己转的。”
周令宜这会儿情绪很不平稳,然而又很好哄,她流了一会儿泪就不哭了,单只是望着刘持盈,想让时间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流淌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她情不自禁地想,倘若刘持盈是男人,她无论如何现在都要嫁给她。
可对方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从她的外表,看不到任何男性的痕迹。纵使如此,自己依然是毫无借口的,奋不顾身的,酿成了如此弥天大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1998夤夜起火(2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