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副局长,席副局长?”
两个响指唤回了席颖的神智。
席颖的视线逐渐聚焦,先是看见谢若美的手,随即就看见她亮起的义眼。
“停。”席颖摆了摆手,“我已经清醒了,请不要接管我的电子脑。”
谢若美眼中的金棕色闻言便熄灭下去,随即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关怀备至的神情。
按理说,这种神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穿着警员制服的人脸上,因为席颖就不是这种警员——没人能在随时可能出现流弹的街上笑出来,就算此刻安坐办公室之中也不行。
新港城可不是一个和安逸挂钩的城市。
是的,新港城有着东部最繁华的天际线,高楼林立,工厂耸峙,霓虹日夜不休。但就像亚美利加的任何城市一样,它的空气中混杂着钞票、硝烟和教堂焚香的味道。
谢若美把一个马克杯推过来,这动作让她衬衫上别着的胸牌被白炽灯一晃,闪了一下。
那枚黑银相间的徽章正中间是一只朱红色的眼睛,对外宣传是象征着天父的全视,但席颖现在知道那只是来自九州的洞察公司的标志。
都是骗子。席颖想。不知道那群支持天父教会的疯子知道他们最为之自豪的、全知全能的全视系统,实际上是九州人的技术套皮,会作何感想。
“见过先知的人都会这样,你不用觉得难为情,我不会说出去。”谢若美说。
她再次把那只马克杯向席颖推了推:“但如果你实在害怕,这是我们从祁宫城带来的茶叶,有安神镇静的作用。很灵的。”
说到“很灵”时,席颖看见谢若美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点嘲弄,而那神情被杯中热茶上升的雾气一拂,很快消失了。
席颖把杯子拢在手心,却没有喝。
她在更换电子脑时图便宜好用低能耗,特意要求降低情感模块的优先级,因此她并不如谢若美所说的那样恐惧,刚才的昏乱只是由于面见非人之物的影响,以及一种认知与现实不符的荒谬感。
她清晰地记得那些三具漂浮在蓝色营养液中的躯体。
先知面容不辨男女,闭目高悬于纯白的机械之间,眼皮薄如蝉翼,却连一丝血管也无。无数管线整齐地接入封印舱,将全城的数据源源不断导入祂们体内,而输出的信号被接驳至监控室的电脑,由搭载洞察公司专利算法的超算翻译成“可理解”的语言。
每逢月底,打印机就会吐出新的一份伪人清单,以及下个月的公共安全预示公告。
自从五年前全视系统第一次运转起来,它就会在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上午九点准时发布先知们的预言。而预言从未出错。谁能说这不是神迹呢?
伪人和连年高涨的犯罪率一直是城里难以解决的问题,从席颖父母那时候就是如此。
然而当全视系统接入警局,情况立刻扭转:伪人数量骤减,许多潜伏多年、早已替代本尊的伪人也被迅速揪了出来;甚至未来一个月内潜在的重刑犯行迹,也能被先知的预言提前锁定,犯罪率随之急速下滑。
时至今日,伪人已经不再是个人人谈之色变的问题,如果是今年出生的孩子,甚至都不会有机会知道那些变幻为真人的怪物曾经让这座城市陷入多大的风波之中。
因此,凭借全视系统的背书,天父教会能重新将新港城变成天父的圣所并不奇怪。
现如今教会已经成为舆论的风向标,没有人敢忤逆他们的想法,就连望月重工这样的巨企也不得不避让三分。
席颖记得父亲也如同所有新港市民一样,真心信仰天父,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他手里仍然牢牢地握着象征天父的天平护身符。
教会宣扬天父全知全能,却喜怒无常,城里的伪人之灾和高犯罪率正是祂对人类愤怒的化身;只有虔诚的祈祷与不竭的供奉,才能安抚祂的怒火。
那时候在葬礼上,牧师说她父亲不是不虔诚,而是供奉不够丰厚,才没能让他的痛苦抵消罪孽。席颖一直以为,这就是“神性”。
但是先知们与天父不同。
祂们无需祈祷和献祭,更无所谓自己被冠以别教神名,只需要营养液、能源以及数据流,祂们就会无私地展现恩惠,从未来之中择选正确的方向,以安全预示公告指引世人。祂们展现的“神性”有如纸上的新罗马字体,质朴到几乎平易近人。
难道说九州人为“神”赋予了新的解释?
“我没什么问题。”席颖定了定神,还是决定不再想刚才在预示中枢内看见的场景,“我是说,我还需要做什么?”
谢若美耸耸肩:“其实没有太多,我这边需要你参与的已经结束了。但是对于他们借调你来的那个走私案,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嗯?哦,不用麻烦你。那只是一个小案子。”席颖说,“你感兴趣吗?”
她随即拿起旁边的平板划了两下,想了想,还是递给谢若美。
依赖着全视系统无往不利的战绩,谢若美在的全视事务科已经实际上拥有了警局内的最高权限,带着全视事务科胸牌的人能够自如的闯进每一间办公室,拿走他们想要的任何资料,如果你不给
——不给又怎么样?背靠全视系统,他们来拿才是出于礼貌,否则系统直接调数据还更快更方便一些。
所以席颖还是把她已经写好的协理调查报告递给了谢若美。
她自认自己的文书写的不好不坏,是挑不出来错的那一款,但这是个奉承谢若美的好时机:全视事务科的人一般贵步不出总局大楼,轻易攀不上关系,如果这女人打算发表什么意见的话,席颖已经准备好捧她两句。
没想到谢若美拿过来没做什么点评,她就像是在看什么《风尚》杂志一样,神情轻松,还一边看一边问:“你现在好点了吗?真的不喝点茶?”
席颖生出了一点自己工作成果不被重视的愤怒,但是理智还是让她知道大小王,没做出什么明面上的反应。
既然谢若美没把这事儿当正事看,她也应该放松一点。
这么想着,席颖一边说“我不喜欢喝热水”,一边拿出手机。
也巧,她刚解锁手机就跳出来几条来自同一个联系人的消息。
【周允:我下周三的画展,你要来吗?】
【周允:我给你发了邀请函,但我猜你应该没看邮箱。】
【周允:当然,你不想来也可以。】
席颖垂下眼帘,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个字又很快删掉,如此反复几次也没有敲出来个合心意的回复。
她颇为不耐烦地把手机锁上,抬头,正巧谢若美也看完了她的报告。
谢若美把平板递过来:“挺好的。还好你知道红尘会的业务,不然按着市局这帮人的德行,就要把一群无辜的人关进监狱了。你看,他们根本不重视全视系统不公布的低风险度案件。啧。”
席颖笑笑:“我们荒原人也许不在乎法律,但还是在乎仁义与公正的。这点比城里人强。”
谢若美点头,随即露出了一点怀念的神色:“你这话让我想起我老家。诶,对了,你说你妈妈是九州人?”
“对,但我不知道算不算,因为她生在新港城。不过她随我外婆,一直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总想回到九州去。”
“哦,她信神吗?”
“她不信。但我爸……信教。”席颖不是很想多谈自己故去的父母,便问,“我知道在九州你们似乎都不信神?”
“对,我们不信。”谢若美看起来真心实意的自得,她摊开手,示意道,“看看吧,这里的一切都是科学。”
“我们九州人从两千年前就不再信任神明,只可惜在这里还有个货真价实的超自然生物。”
谢若美随口点出了一个席颖闻所未闻的事实。她在看见席颖的神情才意识到这点。
“那不然伪人是怎么来的?”谢若美失笑,“这里的天父是个疯子啊。”
“祂深受供奉,但被信徒的**污染而堕落,最终祂的疯狂具象化,成为伪人。”
“而直到我们带来科学,这种疯狂才被遏制。”
席颖抓住了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你们还要冠以‘天父全视之眼’的名义。”
谢若美挑了一下眉。“你很敏锐呢。”
席颖看了一眼窗外。全视事务科位于总局大楼地下三层,虽然不见天日,却依旧有货真价实的原生植物造景供人赏玩。
再回过头来时,席颖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科学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只上过两年社区大学,还是选的应急技术。科学课实在很差。”
谢若美并没因此嘲笑席颖,反而很是温柔地表示了理解:“这有什么。”
“对了。你以后有机会,可以来九州看看,我是说祁宫城,我的……故乡。”谢若美很快掠过了这个让她略带乡愁的问题,转而道,“你想提前下班吗?我可以帮你打卡。”
“什么?我不用。我为什么想提前下班?”席颖有点惊讶。
谢若美看上去有点惊讶又有点羞赧。“我以为你有约会……没什么。”她说,“那我先去忙了,你自便。”
直到谢若美走出去了一些距离,席颖才意识到,她看见了周允发来的消息。
从始至终,谢若美都没有停止过对自己电子脑的监控,刚才看见她熄灭的义眼只是一种障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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