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失月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后排一张摆放着笔墨砚台的案几竟无缘无故地倒塌在地,上面的文具散落一地,发出乒乒乓乓的乱响;案几的木腿断裂成几段,瘫倒在地。
似乎是因为年久失修,承受不住重量,而因此折裂。
原本撑在桌子上的几位士子连忙站了起来,看见此情此景,不免尴尬。其中一个看似最为壮实之人,甚是不好意思地鞠躬致歉。
几个小厮从偏门处又抬来一张案几置于原位,此番小波澜方得平息。
端坐于太师椅的男子见事态已平,又回到那副放松的状态,但口唇翕动,未曾停歇,始终念念有词。
顾失月歪头望着他,笑意更深。
文书测试后面的选拔会是怎样?她越来越期待了。
时光流逝,各竞逐者已至府内,顾失月的身旁渐渐坐满了人。
巳时一到,大门遂闭,敲铃声骤响。
府内的总管给众人分发了竹纸,望着空无一字的纸张,众士子不禁面面相觑。
顾失月心中了然,静待高椅之人发声。
闫序见士子们皆已执笔,遂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
“题目我只陈述一遍,望诸位仔细倾听;切勿于竹纸上进行记录。”
“‘谋反罪’,作为大夏律法中最为严重的罪名之一,值得深度剖析。诸君须详陈古之律法中‘谋反罪’的条目,并对其间要义,如‘谋’、‘反’、‘图危社稷’诸词,详加阐释。复须考究此等条目于历代的更易与传承,并究其背后的政治、社会缘由。”
“其二,择取史上至少二例“谋反罪”的著名案件,如“晚矮谋逆案”、“明道水叛国之乱”等,深究其底蕴。剖析案中罪犯动机、手段、波及及判决,并探讨律法于案中的影响。”
“其三,探究‘谋反罪’之量刑依据,含罪行轻重、社会效应、皇室意志等因素。复析史上关于此罪量刑的论辩,诸如是否应辨主从犯、是否当顾情节轻重等。”
“其四,结合当朝局势与社会风貌,思考“谋反罪”于维系大夏安定、惩治罪犯方面的效用与局限。并针对此罪律法条目、量刑依据等,提出改进之策,以期益于皇朝之长治久安。”
“诸君须于规定的一时辰内完成文书撰写,确保内容完备、条理井然、逻辑谨严。”
话音落,即刻笔走龙蛇,疾书之声作响。
顾失月静坐于案前,黛眉微蹙,神情专注。
素手执笔,于竹纸上缓缓勾勒,墨香四溢。
其思如泉涌,文辞流畅,笔下生花。时而凝眸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尽显才女风华。
书毕,她轻轻置笔于砚台上,开始默念纸上方才所写的内容。
词藻畅然,且并无删改涂抹痕迹,心中暗喜,实乃精妙。
-
敲铃声复响,总管正色道:“时辰已至,诸位请搁笔。”
随着小厮们收走案几上的宣纸,闫序厉声道:
“三日之期至,凡通过测试者,必有陌尘府的信函送达;若未得函,则视为不通过。”
说实话,顾失月内心还是略有几分忐忑,她虽坚信自己撰写的文书是为上乘,可也不知他人水准,亦不知闫序考量的标准。
好在,第三日,带有陌尘府和顾枕月字样的信封,送至她手上。
她撕开信封,逐字逐句阅读信上所言:
“恭贺诸位才子佳人顺利通过首轮文书之试,特此告知,面试将于明日巳时举行。望诸君休憩整备,于巳时莅临陌尘府,以展才华,共襄盛举。侍郎敬上。”
面试...
平心静气为主,随机应变为辅。
顾失月暗道,这下要单独直面闫序,虽不知面试过后是否还有选拔,但也势必拿出最好的状态应对。
-
“顾小姐。今日你脸上的过敏之症,应当恢复了吧?如此可以摘下面纱了。”
陌尘府门口,又是前几日那位持剑青年,
又是被拦住的顾失月。
她捂着面纱,轻声道:“我知晓今日是面试。待我亲自见了侍郎,若他需要,我定会从命取下面纱。”
“你...”
“陌尘府应当没有规矩言明,入府不得掩面吧?”她柔声发问。
青年一时语塞,无奈摆手:“...进去吧。”
前几日的文书测试,应试者有近百人,而经过闫序的亲自筛选,今日前来面试者,不足十五人。
等候者都坐在偏殿之中,等待大人的传唤。
顾失月扫视一圈,她是此处唯一的女子,看起来亦是最年少者。
其余几人中,竟也有她眼熟的面孔。
坐在身旁的男子,着一袭淡雅青衫,面容俊朗,手握折扇,扇上绘着一幅冬日雪景图。
顾失月知晓,此人名唤裴青霄,曾是科举考试中的状元。
初入仕途,被任命为从六品的翰林编修。
然而,许是性格耿直,不畏权贵,上任不到一年,就因进谏触怒了权臣,最终不知怎的被罢了官。
她如何得知?
毕竟之前‘做生意’嘛,也接触过大大小小官员身边的人,在饮酒作乐间,某些人偶有透露,自是被她捕捉。
裴青霄自免职后,便做了文人墨客,才华横溢却不恃才傲物。他的诗词歌赋名扬四海,不仅意境深远,更是情感真挚,动人心弦。
想来,他亦是心怀抱负,有所不甘,欲借闫序身边的幕僚之位,再展宏图。
余下几位年龄偏长者,顾失月并未见过。但也估量着许是退职或丁忧的官员。
她看见几人偶有交谈,想来定是此前有所交集;细观其言行举止,犹如官场交锋,老练圆滑。
顾失月此刻也非常明了自己的缺憾在何处,一来她没有侍人及官场经验;她以往的论调辩证,着实难以放到台面上呈现;二来她没做过官,自然没有人脉关系,无法在这方面为主子提供助力。
但往好了想,闫序他一介刑部左侍郎需要什么人脉?况且,这当朝圣上可为他之侄,摄政王则是他长兄,还有比这更为凶悍的关系吗?
好歹,她在京城游走这么些年,过得也算刀尖舔血的日子,无论是面对高位者,亦是平民百姓,为人处事之道,她自有一番独到见解。
静待传唤这会,亦有人来找她搭话,她只需要展露锋芒给闫序即可,面对竞逐者,藏拙是为首要。
她打着哈哈,以民腔对官腔,那些老者只是摇头走开,自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倒是一旁的裴青霄,对她颇为感兴趣。
他以折扇掩面,从椅子上靠过来,对着顾失月轻语道:“一举一动皆展心相,昨日我观顾小姐一人独坐于首排之央,便知晓,你定是有勇有谋,不露怯意者。这些长者,多得是自视清高之人,妄图先声夺人,压旁人一头。你如此敷衍,反倒破了他们的局。”
顾失月轻笑一声,仍以藏拙姿态应对:“我倒没考虑到这一层,只是单纯不善官场辞令罢了。”
裴青霄闻言,也没觉得扫兴,笑答道:“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见他还在揣测自己的想法,顾失月耐心不复,她眸中带笑,却是话里藏刀: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裴公子扇子上的雪景图,当真精美。”
裴青霄翻了翻手中折扇,正欲答谢,下一刻便反应过来眼前女子是在嘲笑自己自作聪明,把他比作了随风招摇,看似如雪花,却无真本事的杨花榆荚。
“顾小姐,请随我来。”这时,一丫鬟静立门扉之外,朝着门内道。
总算是到她了,坐得臀股都疲乏了。
她没理会旁边男子异样的神情,径直出门而去。
裴青霄收了扇子,望着女子远去的身影,轻轻挑眉,眼中笑意更盛。
-
丫鬟领着顾失月至书房。
推门而观,只见闫序正端坐于案前,神情专注,举止温文尔雅。
烛光摇曳,案几上摆放着几卷刑律案典;他身后,一扇屏风静静矗立,绘着山水之景,意在将室外喧嚣隔绝,独留一室清幽。
顾失月缓缓落座于对面,但闻身后门扉轻掩之声。
“顾枕月?”闫序轻抬眉头,发问道。
“正是在下。”
“女师爷,倒是少见。”
“少而精。”
闫序不禁轻笑,道:
“阁下的文书我看过了,条理清晰,见解独到,实乃难得之才。常言,这刑部乃是非之地,何出此意,要来做本官的幕僚呢?”
欲抑先扬啊。
“侍郎过誉了。枕月深知,世事如棋,一子错,满盘皆输。这刑部虽暗藏深意,却也是磨练人心、锻炼才干的最佳之处。枕月愿以此为台,以君为明镜,一展所学,为国效力。同时,也为自己谋求一份前程。”
闫序闻言,静默片刻后,却是微微摇头:
“阁下此言差矣。刑部之中,风起云涌。若想在此立足,单凭你这般热血与才智,恐怕远远不够。本官还需要什么,阁下可知晓?”
顾失月笑容加深,语气中带着自信与从容,她立刻接话道:
“侍郎所言极是。枕月虽非圣贤,却也懂得审时度势,深藏不露之意。更是明白为人臣子,洞察人心与果敢决断更是应具备的特质。这些侍郎尽管放心,若愿意赐予机会,枕月定当以所学,助侍郎破解疑案,肃清奸邪,以正清明。”
闫序目光赞许,双手轻轻搭于案上,十指微曲,掌心向下;从容不迫地前倾了身躯,眸光中霎时又充满探究与戒备:
“既是诚心来做本官的幕僚,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顾失月听见此话,两手缓缓朝耳边伸去,可过了一会,欲揭下面纱的手,复又停留在空中。
只见她嘴角微挑,目光流转,温声而言:
“侍郎既然也是真心寻找贤士,何不现出真身?”
‘闫序’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缓缓道:
“这是何意?”
顾失月微微朝前探了身子,直视男人的双眸,一字一顿道:
“你,不是闫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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