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和最近一有时间就盘算他手里还有多少存款。
不多不少,留出装修钱,刚好够得上临市一套小户型的首付。
“小宋啊,”这日一进办公室,坐他隔壁的赵老师,手里捧着陈年保温杯,转过椅子笑眯眯地问他,“听说你快要在临市买房?哎,临市的房子可不便宜,最近在哪里发财了?”
宋清和闻言侧过身,他望着赵明德脸上堆在一起的皱纹,这位赵老师临近退休,时光却吝啬给他老年人所有的慈爱模样,眼里的精明只会让人看了生理不适。
不过宋清和现在已经很会应付这样的试探,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赵老师你说笑了,不过是上个月去临市培训的时候我和杜致两个头脑一热,说是去瞧瞧房子,可刚进售楼处就被那一平米的单价吓破胆啦。”
赵老师脸上笑容眼见着真心起来,“说起来小宋这么着急买房子,难道说好事将近?你和外地女朋友也谈了有几年了?算算正是成家的时候。”
“一个大小伙子,总租房也不像样子!”
宋清和微笑,受教似的点头。
还要听这种叨叨,为他那莫须有的女朋友默哀。
“你外地来的不容易,家里也没个帮衬。”
赵老师叹口气,眼角沟壑都比平日里深了不少,手臂一挥,凭着几十年做人的经验,要规劝宋清和,“照我看,完全不必买临市的房子,咱们小县城就蛮好,山清水秀的,大家彼此都认识,平时也有个照应。”
“就西城金景花园那个楼盘,我有个学生在那边当销售,我这会儿就给你推过来,你有时间了去那块儿转转,没准儿就看上眼了。”
赵老师边说,边啜了口水,放下保温杯,迅速拿起办公桌上反扣着的手机,滑了几下,而后凑过来亲眼盯着他把那个所谓的学生加上。
总算能消停了。
宋清和刚准备舒口气,谁料赵老师坐回椅子,复又恢复放松的神态,余光瞟向宋清和,话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在:“那小宋你和女朋友的日子是不是定好了?”
任凭宋清和再怎么好脾气,此刻也感到些微的厌烦,不过他已经很有应付这种窥探的经验,刚准备糊弄过去,就听得几声响亮的:“宋老师!”
“宋老师!宋老师!”小陈老师急急忙忙过来,表情极其夸张,惊叫道:“咱们班梁倬和刘西诚打起来了,都见血了!”
小陈老师名叫陈佳礼,身材高挑,面容姣好,鼻梁上却总架着副黑框眼镜,混迹在一众高中生之间也不显年龄。她去年九月份才入职,年纪轻轻,但照宋清和来看,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姑娘。
年前一个学生刚上高中适应不了过快的生活节奏,月考成绩下滑得厉害。一时想不开在她课上用美工刀在手腕上割了好大个口子,血流了一地。
等自己得到消息赶到教室,却发现她已经用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绷带替那孩子止住了血。
今天却这样惊慌,宋清和惊疑不定,顾不上说话,连忙跟着陈老师往教室方向冲。
难道刘西诚那个混小子下重手把梁倬给打得人事不省?
但刚出办公室门口不多几步,陈佳礼却脚步慢下来。
她脸上带着不多的歉意,“宋老师你别着急,也没多大事,梁倬不过把刘西诚鼻子打破了,我已经让课代表把人带去医务室了。”
又露出个小小的笑,“宋老师有时候就是脾气太好,赵明德老家一个侄子当了中介,最近逢人就推,还非死盯着你加,叭叭扯一堆有的没的,实在烦得很。”
“我进来见他拉着你不放,是不是已经要你把人加上了?那些人很不懂得尊重人。”
宋清和顿时感觉方才压在心上的阴霾去了不少,眼睛里泛起柔和的笑意,“赵老师推给我也用处不大,我用不到这些。”
但办公室里一些老资格,打探消息的时候说话一套又一套,活活成了精,有时还微妙带着几分压迫,仿佛你不回答,就是你不坦荡。
但好在年轻人一代代长起来,这样的人少多了。
方才憋在心间的一口气此刻才散了去,他亮出柔和的笑,“多谢陈老师啦。”
“嗨呀,多大点事儿?”陈佳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宋老师从前也帮了我不是?”
宋清和一愣,难道是处理割手腕那孩子的事?
那不过是他分内的职责,他温声道:“既然梁倬没事,陈老师你下节课还有课,我来处理就行。”
陈佳礼惊奇道:“我从前觉得宋老师你遇事蛮镇定,原来也有着急的时候呀。”
宋清和不明所以。
陈佳礼见此,忍不住笑出声:“你听反了,是梁倬把刘西诚给打了!”
这不怪宋清和下意识听错。
平常只有刘西诚作弄别人,没有反过来的怪事。
再说梁倬这个学生,听说家里情况不错,中考考到临市一中上了半年学,不知道因为什么转到他们这个小学校来。
而且这孩子身上带着几分矜持的傲气,模样不错,就是老是绷着一张脸,但总归不像个会动手打人的模样。
既然事态不严重,也就没必要亲自去教室引起不必要的轰动,他于是停在走廊转角处,让班里的学生将梁倬叫过来。
不一会儿,梁倬走至他身旁,只是他一言不发,不像是个要解释认错的意思。
“我听说你和刘西诚两个打起来了?”宋清和道:“怎么还把人家鼻子打破了?”
怎料梁倬将头高高仰起,站的笔直,看也不看他,只冷冷来了句:“我看不惯!”
宋清和遇着这情景其实很想不道德地笑出声,他已经带了两轮学生,这样年纪轻轻就装深沉的小孩也见过好几个,他硬起声线,做出一副威严像:“看不惯?那你说说你看不惯他什么?再说难道你看谁不顺眼就要上手打?”
“老师……”一道细弱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清和一转头,见他班上的许小希眼睛红红,脸色苍白,不知何时也跑到了自己和梁倬的身旁。
他怯生生的,声音又细又小,“老……老师,这件事跟梁倬无关,是……是刘西诚他……他……”
“他怎么了?”
许小希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不……不是,是我不小心挡了刘西诚的路,他一着急,就将我推到了梁倬的桌子上。”
“刘西诚就说我,说我眼睛瞎了,梁倬这才……”
宋清和眉头皱起来。
这个刘西诚又借机发挥了。
“老师……老师,我说的是实话,全是我的错,跟梁倬没关系!”
许小希可以说是他班上胆子最小一个,长的也瘦弱,平常说话很没有底气。他此时一边说,大大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眼见着就要流向没有半分血气的两颊。
宋清和忙从口袋摸出纸巾塞他手里,又顺带轻按了下他的肩膀,安抚道:“好了,小希,老师相信你没有撒谎,你放心,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惩罚谁。”
“说来刘西诚把你推倒在了桌子上,有没有伤到哪里?”
许小希再开口时已带了哭腔,“没……没有,”随即又颠三倒四,“只有胳膊擦到了桌角,已经不疼了。”
可宋清和打眼一瞧,他胳膊上老大个口子。
见人吓得够呛,胳膊也伤的可怜,宋清和于是道:“这事你没有错,快让班长陪着你去医务室把伤口处理一下,这还渗着血,不处理不行。”
许小希脚尖往地上磨蹭了两下,睁大眼睛巴巴望着宋清和,支支吾吾地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梁倬忽伸出胳膊轻轻朝他右肩推了一把,语气生硬:“回去。”
许小希望他两眼,这才犹犹豫豫地走了。
“叮铃铃……”,恰好这时第三节课的铃声响起。
“梁倬,你来。”宋清和朝梁倬示意跟着他去办公室。
所幸办公室里老师们都去上课了。
“你愿意帮助其他同学,”宋清和坐在办公桌前,斟酌道:“这心是好的,但你不该在课间当着大家的面动手打人。”
“刘西诚目中无人欺负同学,自有老师和家长们来处理他。”
“所以,即使刘西诚是做错了事,但你也做得不对,哪有上手就把人打了的,给我写一份检讨上来。”
见梁倬一直不吭声,宋清和道:“梁倬,你听明白了没有?”
“还有,等刘西诚回来,你让……让课代表叫他来办公室一趟。”
梁倬却似乎讽刺地笑了一声,“听明白了,老师。”说罢转身就走。
宋清和见此倒没有在意,这个年纪的孩子嘛,脑子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眉眼冷清下来,刘西诚这种孩子才难搞。
上高中不到一年,刘西诚就已经被他叫到办公室“喝茶”不下五回。
但每每到他跟前,都认错态度良好,甚至称得上十分礼貌,从来没说过出格的话。
他刚开始接手时,被刘西诚一副端正的样貌唬住,差点以为错怪了他。
但平静不过几天马上又会故态复萌。
他试着叫过几回家长,来学校跟他见面的却是他爸爸刘潭溪的秘书,公事公办地同他说两句,最后直接赔钱了事。
办公室里本地一个快退休的老师见他为此烦恼,曾跟他科普过这位刘同学的家庭状况。
“你到咱们海县的时间不长,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据那位老师所说,刘西诚的爸爸在临市有好大一个家族式企业,而他妈妈只不过是一个小县城考出去的农村女孩,长了张好漂亮的脸蛋,但比他爸爸小了整整二十岁。
“那姑娘我还教过,当年考了个中不溜儿的大学,运气好毕业进了刘氏,没过两年运气更好,忽然被死了原配的公司老总给看上了。”
“刘谭溪对新老婆好的呀,那会儿铺天盖地的,都上了我们这里的报纸,更别说隔年就有了刘西诚——要知道那刘总原配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那会儿我们都以为小姑娘从此成了阔太太要享福的,谁知道在刘西诚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那年,她体检时查出得了胰腺癌。”
“人走的很快,从查出病到去世,不到两个月。听说刘谭溪为此一夜白头,现在那头发都是染出来的。”
宋清和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老师说到这里,感叹了一句,“哎呦,真的是世事无常,这种要命的病得了,老天爷可不管你是不是有钱人。”
宋清和当时觉得奇怪,“那按道理来说这位刘总应该很宝贝刘西诚才是,怎么……”
“谁说不是呢!该好好在临市待着,或者出国的小孩,偏偏跑到外婆家来,这几回你叫家长,别说人亲自过来,就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谁知道他往后会不会又找一个?有钱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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