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
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往出口赶,为首者剑眉紧皱,薄唇轻抿,眸间黯淡阴沉,他最年轻,但身上的气势却也最凛冽,身后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地跟着,等候他随时发号施令。
来接机的小助理忙不迭地跑过来,跟在他身侧,谨慎汇报:“贺总,老夫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情绪不太稳定,她……她一直在骂您。”
男人一声不吭,坐进黑色宾利。
“贺总,大小姐的电话。”小助理坐在副驾驶,回头将刚刚响起的电话,双手奉上。
贺衍之接起电话。
“阿衍,对不起啊,我也是刚下飞机才接到老太太出事的消息,我这个项目实在太急了,必须得赶来D国处理,老太太那边还得麻烦你照看一下。”
“麻烦?我照顾自己奶奶有什么麻烦的?我可不像贺大小姐,自己妈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扔下她一个人。”
贺衍之倒也不是真的对姑姑有什么不满,实在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没人看护不放心。虽说老宅三十多号佣人,但佣人毕竟不是亲人,他们各司其职将老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却给不了老太太想要的天伦之乐。
“哎哟,阿衍,你跟我置啥气呢?我为了照顾老太太,这两年已经放弃多少项目了?这项目要是再丢,我就要被逐出董事会了。老太太脾气越发古怪,身边护工换了一茬又一茬,始终没有一个满意的,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别干了,集团拱手让人得了。”
“找不到满意的就接着找,找到合适的为止。”贺衍之看着窗外细密的雨滴,心情像南城这八月的天气一样,潮湿又沉闷。
自从去年老太太体检被确认存在认知异常,有老年痴呆的征兆,她便每天都要亲人陪着才能正常吃喝拉撒睡,否则要么绝食,要么闹个底朝天。
“嗨!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指定了要男护工,这年头要找一个又好看,又细心,又愿意嘻嘻哈哈陪玩,又得承受老太太时不时的恶语攻击,还不能随意出入别墅,一整年都待在老太太身边,被她差遣就算了,还得服从她一些特殊要求……这种男护工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加钱。”贺衍之有些不耐地松了松领带,打开手机免提放到一旁,在平板上察看今日金融资讯。
“你还真当钱是万能的了?”贺婉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老太太之所以整出这么多幺蛾子,就是想引起咱们注意,生怕我们这些晚辈一个个都不理她了。但我们总不能时刻守着她啊,先不说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
“吱——”
一个急刹车,后座的手机甩到了驾驶座旁。
“怎么回事?”小助理钟易骂骂咧咧下车,“这女的神经病啊?小电驴怎么开到机动车道上了?”
贺衍之抬头望向前方,只见一个戴着头盔的女士正不停的鞠躬道歉,小电驴倒在了一旁,脚下散落着一堆药瓶和药片包装盒,旁边还坐着一个两鬓花白的老奶奶。
看样子是骑车带人摔倒了。
“走。”贺衍之理解家里有老人的艰辛,不愿为难她。
司机透过内视镜小心打量贺衍之的神情,原本见他面色冰冷,心中正哀嚎呢,害老板差点出车祸,他要被开除的吧?
可当这个字一出来,他仿佛获得大赦一般,赶紧绕道离去。
“我去!方叔你等等我啊!我还没上车呢!”只留钟易一人跟在宾利后面跑。
医院。
贺衍之进入医院唯一的高级套房。
“小兔崽子!”老太太一声中气十足的冷呵,抄起床上的枕头朝着他砸过去。
贺衍之稳稳接住枕头,并在手中颠了一下,慢悠悠地走过来,将枕头放在老太太身侧,“不错,还是熟悉的河东狮吼,看来身体没什么影响。”
“我呸!你小子眼睛瞎了?没看我脚伤成什么样了?”老太太拉开被子,露出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侧小腿。
贺衍之看了一眼,眼里的波澜稍微平息了点儿,“还行。”
“贺总,贺老夫人这是撕脱骨折加韧带撕裂,没伤及其他,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就是近日活动可能有些受限。”医生在旁尽责交代。
贺衍之点了点头,接过各项检查报告,坐在沙发上细看着。
老太太在病床上叨叨个不停,一会儿吵着要喝五十度的温开水;一会儿又要吃削成玫瑰形状的苹果;又嫌正在看的剧太无聊,非得有人在一旁换台;过会儿又嚷嚷着要去楼下乌龟池喂乌龟。
短短十分钟,病房里五号护工被折腾得满头大汗。
贺衍之已经见怪莫怪,确定老太太身体无大碍,便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
被吵得烦了,便戴了两个耳塞。
“死小子。”老太太发现他耳朵里的耳塞,伸手抠了出来,还用食指点了点他的太阳穴,“嫌我烦了是吧?”
贺衍之叹了一口气,“奶奶,别闹了,一会儿我还要开个跨国会议。”
“我闹什么了?你们一个两个翅膀硬了,嫌我老太婆碍事了是吧?好啊,既然这样,你们都走吧!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得了。”老太太一口气训完,直接坐到了地上。
吓得几位护工赶紧上手将她抬到床上。
“阿衍。”一位身穿香奈儿套裙,脚踩ysl高跟鞋的妙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一双水灵眸子简单扫了病房一眼,落在病床上的老太太身上,笑容更甚,眸子水润柔和得像是要溢出水来,“奶奶,我来看你啦。”
“珊珊来啦?来,快过来。”老太太见到她,眉头瞬间舒展,瘪得紧巴巴的嘴一下子就咧开来,笑得两眼眯眯。
夏珊浅浅一笑,缓缓上前,伸手搭在老太太的掌心上。
“珊珊啊,你和阿衍也订婚了,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呀?”老太太轻抚着夏珊的手背,对她稀罕得不得了。
“这……”夏珊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眉头轻拧,眼里流露着纠结,“奶奶,我们俩还没正式结婚呢,孩子……也还早着呢。”
“我们两家是大家族,形式上的东西当然必不可少,流程走走就是了,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了,生孩子也该提上日程了。咱们阿衍这一代就他一个独苗苗,珊珊你可得多生两个才好啊,而且咱们家大业大的,你可必须得生到男娃娃才行呐。”
“我……”夏珊尴尬得呵呵两声,虽然脸上笑意不减,但眼中却是蔓着冷意,只是碍于她是老人家才没有发作。
“奶奶,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重男轻女呢?”贺衍之对此也是皱了皱眉,面上不喜。
老太太顿时横眉瞪了他一眼,“我说得不对吗?你爷爷好不容易才打下的江山,怎么能拱手让人了呢?女孩子做再好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以后集团不是白送给夫家了?那咱们家几代人的努力算什么?”
贺衍之低头不语。
老太太的话语,他是不敢苟同的。
但她每天都要念叨一次,他已经学会自我屏蔽了,反正他反驳也只会换来怒骂,吵得凶了伤她身体,最终折腾得还是他。
夏珊也默默地坐到了沙发上,听着老太太的念叨,心中疲倦,却碍于教养,没有发作。
老太太有意让她斟茶递水,她礼貌斟了一杯茶,便不再受她使唤。
她出自珠宝世家,含着金汤匙长大,从没伺候过人,没理由嫁人了要为长辈忙前忙后的。
“珊珊,你过来,扶我上个厕所。”
夏珊一怔,求助地看向贺衍之,却见他面向阳台,听着电话。
她叹了一口气,扶着老太太进入洗手间。
“啊——我的老命啊!”
贺衍之听到老太太的嗷嗷,忙掐断电话,冲进洗手间。
老太太摔倒在了地上。
“我,我……”夏珊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扶她起来却又不知道怎么上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让我在隔间外面等她,她自己进去,然后就……”
护工已经叫来了医生。
一番检查后,医生也松了一口气:“贺老夫人没什么大事,幸好没再伤到右腿,就是左脚脚踝有些轻微擦伤,老夫人现在行动不便,接下来家属可能得安排人时刻守着,避免出现二次伤害。”
老太太见贺衍之眉头紧锁,也很是心疼:“哎哟,我没啥事。你要是有事要忙就去忙吧,这段时间珊珊照顾我就是了。”
“啊?我?”夏珊惊讶得瞪了瞪眼睛。
“奶奶,咱们家又不是请不起人,你何必要折腾珊珊?”
老太太瘪了瘪嘴:“哼,我不管!反正你们要是不照顾我,就给我请个男护工,我不喜欢女护工。”
夏珊疑惑得看向贺衍之,老太太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要求呢?
贺衍之忽略她的视线,黑着脸让人着手安排去。
手机响起。
“阿衍,我找到合适的男护工了!”电话那头是贺婉筠兴奋的声音。
贺衍之挑了挑眉,“确定靠谱?”
“必须靠谱!我把老太太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都发过去了,对方承诺做不到不收钱。”
“好,让他尽快上岗。”贺衍之捏了捏眉心,倒是松了一口气。
挂断电话后,陪老太太聊了几句,他便起身回公司。
从电梯下来,经过医院大厅,看到不少老年人佝偻着背缓慢走向各个窗口,有些年纪大了听不清话一边“啊”一边歪头对着对面的医生护士,个别眼花的看不清单子上的字或者不懂字的,还得拉着旁边的人眯着眼睛问,整个大厅嘈杂得像个菜市场。
贺衍之内心像是被什么触了一下,酸酸痒痒的。他这半年来时常被奶奶折腾得心力憔悴,不是没有埋怨过老人麻烦事儿多,但亲眼目睹大厅内众多老人或独自或在同样行动迟缓的伴侣陪同下看病,他才意识到老年人有多不容易,同时也庆幸自己有足够的经济条件请人照看奶奶,让奶奶不仅不用独自承受看病的艰辛,还能全程绿灯,并住着高级病房。
“啊!对不起!””
走向门口时,被一个女人撞了满怀。
对方留着短发,正背着一位老人。
她匆匆道了个歉,便冲向了急诊室。
贺衍之走出医院,抬头望天,眨了眨干涩的眼。
不知道自己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孩子孙子大了都在外面工作,他是否也会像奶奶这样每天吵着嚷着要亲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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