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夏季很长。
长到今年发了近百个高温预警之后,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才姗姗来迟。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温度骤降。
冬天很快就来了。
陈厌不知不觉已经在家里住了半年。
这半年里,游静云除了一通未接来电,没再有别的消息传来。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陈厌还会再待多久,南蓁渐渐把他的存在当成了一种习惯。
元旦过后的某天夜里,外头飘着雨,北风裹挟着湿气,席卷了屋子里没有暖气的每一角。
南蓁怕冷,特别是这种阴冷。
她开着小太阳在沙发上敲方案。
下周就得去剧组出差,方案却迟迟没有敲定。
熬到肩颈酸痛,指尖都被冻到麻木的动弹不了,她抬头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晚自习十点下课,陈厌晚饭时发来信息说今天有加练,估计会晚点到家。
现在也差不多了。
南蓁赶紧点了两分煲汤外卖,好等他回来喝了暖暖和和的睡觉。
再过几月就要高考了,陈厌的放学时间也越来越晚。
自从手受伤后,南蓁更加关注他每天的行程和动态,深怕再出什么意外,有时候太过关注他,她有种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想他的错觉。
不过陈厌好像也知道她的担心,按时按点的上学放学,几乎没做过什么令她操心的事,成绩在学校里也一直是名列前茅,班主任从那之后都没再找过南蓁的麻烦。
这对南蓁来说多少是种安慰。
四十分钟后,外卖到了,陈厌还没回来。
南蓁皱眉。
他通常不会超过十二点到家,现在都快一点了。
怎么回事?
她拿手机给陈厌打了个电话,还没拨通,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是陈厌。
他没穿校服,略显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像充气面包一样罩在他身上,沾满了寒意,尽管拉链拉到了最高,不贴合的衣领让他脖子处仍是空荡荡的,才被北风洗礼过的脸颊与脖颈,肤色愈加冷白。
“我回来了。”
他这衣服是南蓁出差的时候在路边小店里随便给他买的,他随身带来的行李里只有几件T恤和外套,根本过不了冬,店员问她要什么尺码的时候,她顺嘴报了他的身高,结果买回来才发现大了。
不过他长得好,身材也是,肩宽腿长的,就是麻布袋子穿在身上也是好看的。
南蓁掀开毛毯起身,“怎么这么晚?”
“留了会儿堂。”
他语气自然,完全听不出破绽。
南蓁不疑有他,见他坐在玄关处换鞋,起身时顺便锁好了大门。
他总是很谨慎。
南蓁一个人住的时候就想不了这么多,大门常年忘记反锁,想来也是运气好,家里竟然从没失窃过。
“外面很冷吧?我点了汤,你先去洗手,我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喝了。”
南蓁搓着手臂走进厨房,开灯,乳白色的顶灯照亮厨房里的复古花砖和墨绿色墙壁,繁复的花纹在这种刺骨的寒夜里给人种温暖热闹的错觉。
当初她以为自己不会在家开火,厨房里的电器位置安排只考虑了简洁美观,实际使用起来都不太合理。尤其是微波炉。
她虽然不在家做饭,但稍微热一热东西这种事倒是常发生,偏偏微波炉被放在了冰箱上方,她每次拿取都得垫着脚,有时还得垫个小凳。
一直想给它换个位置来着,一直都忘。
南蓁穿着一套米白色的珊瑚绒厚睡衣,还是嫌冷,外头又套了件厚毛衣外套,尽管里三层外三层的,但她努力垫脚去开微波炉门的侧影依旧有些单薄。
陈厌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碗,“我来吧。”
个高就是方便。
他抬抬手就能解决的事,她却像是做了场热身运动,鼻尖都有些冒汗了。
“那你来弄吧。”南蓁从善如流地松了手,转身准备回客厅收拾加班的家伙什,一抬眼,陈厌的下颌近在咫尺。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抬起手的姿势从背后看仿佛正将她抱在怀里。
他真的好白。
大约是遗传到天生的好皮肤吧,别说胡茬,就连青春痘她都没在他脸上见过一颗。
这种太靠近的站位有点尴尬,南蓁下意识后撤半步,背后的冰箱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空气里浮动的清冽的莲花香气微妙地萦绕在身边。
她有点不太敢呼吸。
设置好了定时,陈厌收回手,却没有马上退后,“怎么了?”
他的眼睛是极深的黑色,如同他极致冷冽的气质,鸦羽般的长睫低下来,影影绰绰地注视着她。
老实说,他有时候实在不像一个高中生。
仿佛超脱于常人之外,他身上有某种极端浓郁的神秘特质。
南蓁总是看不透他。
心跳莫名变得很快,有点像考试前十五分钟才赶到考场时那种紧张和惶恐。
怕进不了考场,怕监考老师问她为什么来这么晚。
鼻尖冒出的汗更多了。
南蓁觉得自己可能是加班加的脑子坏掉了,她竭力保持着面色平静,开口时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也很快被她掩饰过去,“你的手怎么样了?”
她随口胡扯,视线不自觉跟去了他的左手。
他还是留疤了。
接近五公分的伤口,缝了十三针。
淡红色的疤痕肉虫一样匍匐在他掌心里。
她突然关心起这件事,陈厌举起左手,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已经没事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淡,淡得几乎让人觉得冷了,漠不关心的,仿佛这是别人的手。
南蓁眉心皱了皱,“还会疼吗?”
他之前说过,伤口偶尔会痒,下雨的时候也会痛。
那种侵入骨头的痛痒南蓁没法体会,只是每次听他这样说,她都会感觉心里闷闷的不太舒服。
“偶尔吧。”
他说着,手掌移到南蓁面前,漫不经心的,“可能是最近天气冷,伤口里面胀得发紧。”
他仍旧事不关己。
南蓁却立刻紧张起来,抓起他的手看了看,“会这样吗,不会是发炎了吧?可是伤口都已经愈合了......你上次去医院复查是什么时候?”
她没发觉自己语气急切的有些超过,指尖划过他掌心的时候,陈厌黑眸微微一动。
“不记得了。”
他声音很低,呼出的气流微微拂过南蓁的眼睫,她抬眼,一顿,“...你骗我?”
陈厌抿着唇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笑意,黑沉沉的眼睛因为这一抹狡黠变得明亮又生动,“没。”
“还没?”
他根本不会说谎!
南蓁瞪了他一眼,真想给个镜子让他看看他现在笑得多明显。
刚想甩开他的手,手指却被人先一步攥住。
“别。”陈厌说,“我没骗你,真的会不舒服。”
他手上试探着一点点从南蓁的指尖挪动到她的手背,深怕她跑了似的,他牢牢握着她的手,可怜兮兮的压低声音,“我错了。”
严寒的冬夜,陈厌掌心里的温度不算太高,些微的温凉慢慢化开南蓁的冰冷。
她不由自主就心软了,“真的?”
他肯定,“真的。”
哎,其实真的假的也不重要。
南蓁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了,我知道了。下次复查我跟你一块去,这样我也放心点。”她补了句,“省得再被你骗。”
她随口的一句,似嗔似宠。
陈厌深深望着她,眸色渐浓,“我喜欢你担心我。”
他是笑着的,但深潭般的眼底却半点不见玩笑的影子。巨幅的依恋像群山的阴影,密不透风地落下来。
南蓁心头咯噔一下。
叮
微波炉的门弹开,氤氲而出的热气从头顶洋洋洒洒地落下。
陈厌的黑眸暂时隐匿在雾里。
南蓁骤然回过神来,心脏狂跳。
她迅速抽出手,别开眼去,“不早了,你赶紧吃完去休息吧。”
陈厌叫住她,“你不陪我一起吃吗?”
离开了他的势力范围,剧烈的心跳随着深呼吸慢慢平静,南蓁背对着他,肩膀向两边松开,声音里的紧绷也消失了,“不了,我想休息了,你自己吃吧。”
她慌张的背影比嘴诚实。
陈厌看着她逃上楼去,黑沉沉的眸子里有淡色的光晃了晃。
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笑了。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震动。
短信箱里,发件人故意隐藏了号段。
[搞定]
没有点进信息内容,指尖左滑删除。
再抬起眼时,陈厌面上再也找不出一丝愉悦的温存,褪去温度的黑眸犹如漆黑的寒夜,除了冰冷,只有无垠的黑暗。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里被她碰过的地方痒得钻心。
这感觉不算太好。
他握紧拳头,将她残留的温度藏了起来。
她竟然觉得他不会说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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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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