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止,树影凝滞,整座门守家宅也在此刻屏息。
岐主鹰半蹲下身,指尖悬停于他手背寸许之上,终是未曾触碰,只将那句低语连同呼吸一同咽入胸腔,在寂静中化作无形重负。
早上醒来的洛少辞,看着趴在床沿的岐主鹰,视线微顿。
晨光透过窗棂,勾勒出那人眉骨下深藏的疲惫。
他抬手,将盖着的毯子披在了岐主鹰身上,甚至还往上拉了拉,越过岐主鹰的肩膀。
而后侧躺着,指节抚过他额前散落的发丝,动作温柔,像抚过岁月积尘的旧书页,指尖一颤,不忍惊醒这片刻温存。
他眸光低垂,映着晨光,更似藏了霜雪,心绪如丝,缠绕着过往种种,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收回手,悄然缩回被褥里,方才的温柔触碰,就像是错觉。
接下来的几天,岐主鹰和岐兵马趁此机会,在门守家做着训练,洛少辞偶尔会在门守家到处走走,认识了不少人。
大家对于他这个长相如未成年的少年,身份神秘的客人皆抱有好奇,目光相遇时总会微微一怔,又迅速低下头,装作忙碌。
岐主鹰的训练告一段落,和门守椿实力相当,而岐兵马因为用的祭器不是自己的,实力受限,未能尽展所长。
但不知他是不是受到了洛少辞昏睡的刺激,终于放下了哥哥和姐姐的祭器,取出了自己的祭器。
——两枚金黄色的门柄,在掌心稳稳翻转时,映出他眼底久违的锐光。
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岐兵马两兄弟和洛少辞,跟门守家的成员也渐渐熟络起来,彼此间多了几分自然的笑语。
洛少辞偶尔坐在廊下看他们训练,目光静静地掠过刀光与风声,神情淡然,不再疏离。
岐兵马收刀时,总会朝他点头,动作利落,眉宇间少了迟疑,多了沉稳。
门守椿看在眼里,只莞尔一笑,未曾多言。
日头西斜,院中影子渐短,一片叶随风旋落,落在洛少辞膝前,他伸手拾起,指尖微动,享受着现在久违的安宁。
就在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葵祭前夕,他们三人终于重回了长月家,这时的洛少辞已经将近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步履略显迟缓。
腹中胎动微显,如春溪轻叩石岸,洛少辞抚着小腹立于长月家客厅前,目光落在院子里欢呼雀跃的纸人身上,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浅笑。
匣现在的任务,一是保护家里,二是看顾洛少辞,除非岐主鹰回到家,不然,他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
洛少辞要是想出门的话,随身得带有十只纸人随行,以防不测。
纸人皆由洛少辞亲手特殊折制,通体泛着淡淡金纹,双目以朱砂点染,灵动如活物。
它们安静地伏在洛少辞衣袖、肩头或身后地面,随时应召而动。
每当他缓步前行,纸人便悄然腾起,如影随形,护于四周,连风都似乎因此变得柔和。
葵祭那日,晨雾未散,金纹纸人已悄然列阵于院落里。
洛少辞立于庭中,腹中胎动渐频,好似在应和着远处神乐铃的节拍。
他抬手轻抚袖上纸人,低语如风拂竹叶:「莫离太远。」
话音落时,一只纸人倏然振翼飞出,没入周围街道探查。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纸人泛金的翅缘,宛如神明降下的符咒,静静地守护这短暂的宁和。
匣站在廊下,目光紧随洛少辞的身影,神色平静而温和。
远处神乐声渐起,纸人陆续回返,翅缘沾着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晕。
忽有一只自西南方向疾掠而回,翅纹微颤,似带回异样气息。
洛少辞抬手,那只纸人便落在他掌心,翅尖一抖,无声诉说着什么。
洛少辞的指尖抚过纸人翅面,感知到一丝紊乱的灵流轨迹。
他缓缓抬眼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是旧城区与荒庙的交界,灵气常年晦暗不明。
他的指节发白,腹中隐有一阵异样的悸动。
纸人翅尖残留的灵息,带着腐锈般的冷意,与胎中温润脉动截然相斥。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人拢入袖中,掌心贴住小腹安抚。
远处神乐铃音骤转低沉,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声线。
匣漫步靠近,低声问:“可是有异?”
洛少辞未答,只将掌心抬了抬,露出了一抹笑容,示意无妨。
但他的指尖在颤抖,袖中纸人传来持续的震动。
「我困了,先去睡个回笼觉。」
说完,他假装打了个哈欠,在匣的目送下,向房内走去,脚步沉稳,将一缕灵识悄然顺著纸人翅脉探出。
循着翅脉中的灵流逆溯而去,穿过巷陌交错的旧城区,掠过荒庙残垣上缠绕的枯藤,终在一座倾颓的祠堂深处,捕捉到一抹腥冷的气息。
那片灵息扭曲盘结,似有非人之物蛰伏其中,正在聚众探讨着什么。
匣和留在原地的纸人们面面相觑,腥风裹挟着低语断续传来,纸人们双目微闪,金纹隐隐流动,正在传递着某种警示。
洛少辞的灵识潜伏于翅脉尽头,如丝不乱,将那祠堂内的密议,尽数纳入心神。
之后的几天里,洛少辞佯装如常,每日抚纸人于掌心,笑意温润。
他看完门守家送来古籍,才恍然发现今天的家里竟格外安静,至少没有听见平日里付丧神们的拌嘴声。
他合上古籍,起身离开仓库,廊外雨声淅沥,纸人悄然回旋于檐下。
他撑开油纸伞,步入雨中,往前厅走去,正好跟来送餐食的岐主鹰撞了个照面。
雨丝斜织,伞沿水珠轻跳,岐主鹰眸光一闪,手中托盘上茶盏无半分晃动。
“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洛少辞摇头,目光落在托盘上新点心,「没有,就是太安静了,想来看看。」
岐主鹰失笑,侧身让开位置,示意他先进来,托盘上的点心还冒着热气,莲蓉包的香气,混着雨后青苔的气息淡淡浮散。
洛少辞迈步走进前院正屋的后门,随手合上了油纸伞,再抬手拈起一只莲蓉包,指尖微顿,忽觉馅心偏沉,「你又在里面加了什么?」
“不过是多放了一味陈皮。”岐主鹰应声道,同他一起往客厅走去。
洛少辞轻笑,咬下一口,陈皮微辛,恰好压住了莲蓉的甜腻。
他咽下最后一口点心,舌尖仍萦绕着陈皮的微辛。
檐外雨声骤歇,一缕阴风穿堂而过,吹得廊下纸人旋转半圈,金纹瞬时凝成咒印。
洛少辞眸光微敛,眼神瞥向了门外,纸人翅脉骤然绷紧,一道隐秘符线自檐角直坠地底。
「今天是来客人了吗?」
“对,你可能不认识,所以就没有通知你,来的人是雅乐寮,京都三大付丧神之一。”
岐主鹰话音低沉,目光温柔,带着他穿过回廊,直奔接待室走去。
推门刹那,檀香混着琴音流转,雅乐寮三人端坐于席上,指尖抚过乐器,一声轻颤如霜落水面。
洛少辞步履一顿,纸人悄然移至身侧,翅脉中灵识如丝不乱。
“久闻长月家藏有能通幽的纸人术,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爪弹抬眸,眼底似有旧月沉眠。
洛少辞不搭理她,扭头抢过岐主鹰手里的餐盘,端到餐桌上,对着长月牡丹微微一笑,「快来,主鹰今天做了新的点心。」
长月牡丹颔首一笑,衣袂拂过席间,带起一缕沉水香。
其他人却愣愣的站着没动,因为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洛少辞明目张胆的无视人。
爪弹眸光微滞,琴音倏断。
洛少辞已然坐下,指尖蘸茶,在案上划出一道水线,与檐下纸人翅脉隐隐相映。
岐主鹰垂眸掩住笑意,没什么诚意的道:“他向来如此,不喜繁礼。”
爪弹收回目光,指尖拨动琴弦,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态,可那缕不悦如细针般藏在眉间。
琴音再度流转,隐约多了几分凝滞。
檐外风铃响起,纸人翅脉忽地一颤,水线上浮光掠动,竟与琴音形成微妙共鸣。
洛少辞不动声色,指尖又添一道弧线,如月钩划破残雾。
长月牡丹垂眸浅笑,满脸惊讶的望着默默发脾气的洛少辞。
太稀奇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洛少辞发脾气。
人家说孕后期脾气会变得古怪,她原是不信,如今瞧着,竟是真有些像。
洛少辞指尖一动,那弧线倏然勾连纸人翅脉,檐下符线轻震,风铃止响。
琴音随之滞了一瞬,爪弹眉心微跳,未及细察。
只听岐主鹰低声对着洛少辞道:“陈皮放得太多,下次我少放些,这次你就别吃了。”
语气看似严肃,但无人当真。
他们心知岐主鹰这是在纵容他,找话题堵雅乐寮的嘴,怕对方借点心不合口味发作,冷了场子。
爪弹确实没料到,她堂堂付丧神竟被个纸人术者如此轻慢,更没料到岐主鹰甘愿低头哄劝,还提前预知了她的想法,堵住了她想要指桑骂槐的路。
长月牡丹掩唇,眼里藏不住笑意。
孕后期情绪易扰,岐主鹰早有提点,可亲眼所见,方知传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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