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渐起,吹得张青芒打了个寒战,她摸了摸脖子往他身边躲了一下。
赵漆看一眼沙滩周围,几乎没什么人了,他们走了很远很远,路边和海对面的灯都亮了起来。他注意到她抱着手臂摩挲的动作,立刻脱下长羽绒服递过去:“冷吗?你披着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的外套一定很暖和,可这样他身上就只有一件薄毛衣了,张青芒放下手,语气平静地说:“我不冷,我们快点走回去就行。”
赵漆看着她通红的鼻头没说话,径直把衣服披在她身上:“你要是感冒了,我就失去一位得力干将了,那可不行。”
张青芒嘴角上扬,任由他动作:“那老板感冒了,是不是不用去店里了?”
她心想这外套果然很暖和。
赵漆笑了,蹲下去给她拉拉链:“老板每天都要去店里的。”
“啊?”她心生疑惑,“今天不是休息吗?”
“今天是你休息。”
赵漆看她还不解,站起身说:“你连上9天班了,我们店里是双休制,不过……你要是这么爱工作,你来当老板也行,但老板是要天天上班的。”
她完全不记得,甚至每天上班都没想过要休息的事情,难道赵漆给她的影响有这么大吗?
但张青芒觉得他后半部分的提议还不错,语气俏皮地回:“行啊,我来当老板,不过我要是老板我可没你这么人性化,我的店员要天天上班的,所以你还是要天天来给我打工。”
她眯着眼睛看他一眼。
“可以。”赵漆应得爽快,笑得有些温柔宠溺。
“……哦”
“嗯。”
张青芒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又不知道回什么了,胡乱应了一句就不说话了,低着头默默地走。
她发现自己的耳朵根有些发烫,不知道是穿了他衣服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总之很不爽利。
沙滩上坑坑洼洼的,暮色下有些看不清楚,她心思乱了没注意脚下,忽的踩到凹陷的地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面扑去。
赵漆眼睛一直盯着,迅速拉住她的手腕把人扯了回来。张青芒的嘴型还维持的“啊”的形状,声音都没发出来。
身后的人平静地说了一句:“小心。”
张青芒顺着他的力自然地靠过来,两个人的胳膊紧紧贴在一起,刚才她本人都还没来得及害怕,他一直盯着正前方是如何发现自己要摔倒的?
她仰头看着他,赵漆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低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大概对视两到三秒吧。
“哦。”张青芒站直身体,避开他的眼神,指着地上说,“这有个小坑。”
他也松开手,轻“嗯”了一声。
张青芒莫名觉得有些渴了,去拧手里的水,发现瓶盖异常好拧,她想起赵漆递给自己的那个动作来,原来他提前拧开了。
她心里一暖,眉梢都带上笑意,喝一口感觉这普通的水都变甜起来,又笑着忍不住再喝一口,又再喝一口。
赵漆见状轻轻皱眉,怕她喝多了凉的不舒服,说:“饿吗?去吃饭吧。”
张青芒摇摇头,水喝到快见底,被他这么一说才停住,已经半水饱了:“不想吃了。”她继续往前走,他跟上来淡声应了一句:“行。”
轮到她惊讶了:“你呢,你也不吃了吗?”
赵漆抱臂跟上,也学她摇头,说:“不吃了,先送你回去吧。”
她来了些负罪感,人家把外套给了自己,又在这边站了这么久,又冷又累的,还要饿着肚子当司机,她不比资本家还压榨啊。
张青芒扣着手心,不好意思的改了口:“其实我现在又有点饿了。”
他看到动作,忍笑看她一眼,说:“行,那吃饭去。”
——
——
过了十五之后果然没什么人了。
预约做陶艺的都没几个,店里一下变得冷清起来,自上次看完夕阳后岛城接连下了2天暴雪,然后是无尽的阴天、小雪,偶尔窥见一丝阳光,很快又被乌云遮蔽,而这几天又下起雨来。
张青芒靠在门口望着天,不过下午三点,天色昏暗,空气里都沉闷闷的,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对面巷子里的店铺有两家都开始打烊了。
她的心情也跟着天色沉重起来:“唉~”
赵漆在专心捏泥,听见她这一声长叹,偏头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张青芒表情丧丧的,走过来,说:“最近的天气一点也不好,好久没见到太阳了,我都要发霉了。”
他轻笑,说:“你不会发霉的,岛城很干燥。”
“你不无聊吗?”张青芒趴在桌上,眼睛放空地盯着他的动作。
他摇头,目不转睛地给花瓶塑形,手背上的细纹很重,粗糙到似乎摸上去能感觉出毛孔的形状,手掌也皱皱巴巴的,指缝里全是泥水。
难怪之前握手的时候感觉他的手那么粗糙,和脸一点都不搭。
张青芒盯着忍不住问:“重复一日又一日,而且还是这么枯燥的事情,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赵漆思索片刻,答:“因为热爱吧。”其实他没认真想过,当初只想尽早换行,挑了一个最感兴趣的入手,然后就坚持到现在,这么多年了,也算称得上热爱吧。
“真羡慕你。”她随手拿起一块边角料,反复地揉搓。
“我换了好多份工作了,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热爱的,很多做着做着就难以……难以忍受吧,然后就辞了。”
他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听她说,她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见她不再说了,他便问:“是因为什么原因呢,同事?上司?还是纯粹不喜欢?”
她想想,说:“几乎都是不喜欢吧,人际关系基本影响不到我工作的,所以我很羡慕你们这种啊,早早就找到了人生目标、理想,并为之坚持努力的样子。”
张青芒抬眼看他,一字一句说道:“我…很…嫉…妒。”说完扔了泥,趴在桌上,喃喃细语,“我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啊。”
一缕头发随着她的动作飘到他手边,赵漆看她脸冲着另一边的,就悄悄抚了一下,很柔软,又忍不住用干净的小指缠住绕圈,边回应她:“其实我也不确定我现在做的事是不是一辈子都会热爱。”
她瓮声瓮气地说:“为什么?你都做了8年了哎。”
赵漆盯着她的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说:“就是这句,我都做了8年了。”
“因为有时候很多事情就是被时间束缚住了,可能想着我都坚持这么久了,我都在这上面耗费这么多时间了,我真的要放弃吗?我真的要再找一个最后可能还没这个喜欢的重头再来吗?我会害怕曾经付出的心血归零,会害怕耗不起,会害怕可能不如这个,会觉得可惜,所以选择继续,而对于能辨别是否真正热爱的眼睛就这样被蒙蔽住。”
她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觉得你说的好像爱情呢?”
赵漆摇了下头,发现她看不见,又说:“不,这个不只适用爱情的,是它被单一化了。”
她又问:“所以你现在是发现自己迟疑了吗?”
赵漆好像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可是细想,他近期的确有些心浮气躁,仿佛特别迫切地想改变什么。
“嗯,你说的没错,我是有些迟疑。”
她更疑惑了:“那你刚才还说你热爱这个?”
赵漆卷着她的发尾,说:“听上去很矛盾是不是?你问我为什么能坚持,我给你的下意识回答是我热爱它,现在又开口说迟疑,但在回答你之前我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做了这么久了应该是热爱吧,你听出问题所在了吗?”
她试图理解那段话的意义,慢慢说道:“你……不是因为热爱而坚持的,而是觉得坚持了这么久……以为自己热爱。”
“噢!我懂了。”
张青芒激动地微微抬头,又落下,说:“你想表达的是很多事情时间久了也分不清当初是因为热爱坚持的还是因为除了它以外任何非主观因素而坚持到以为自己热爱它了。”
他笑着说:“对。”张青芒的头发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幅度跑出他的手指,他一点点扒拉回来,重新缠到手上,继续说:“现在是有些分不清楚吧,我希望自己的生活有些变化,但不知道是想改变工作还是想改变什么。”
张青芒问:“那你开始做这一行是因为热爱吗?”
赵漆想了想,说:“不全是,它大概就占了一半?”
张青芒:“一半也挺好的。”
她语气有些低落:“可是我之前找的工作别说一半了,四分之一都没有。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是我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后第一次出门,字面意思上的出门,当时就是因为工作。入职3个月吧,发现自己很不喜欢,但换过太多工作了,我也着急、焦虑,心里想着大家都是这么坚持下来的,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我偏要找一个合心意的工作,想着说不定慢慢的就会喜欢上呢,于是硬逼着自己做了1年,最后还是辞了,崩溃到不愿意再与外界有任何交流。”
“我知道自己太理想主义了,可尝试着说服自己的结果只有痛苦,当然,隔段时间恢复好了,又重新换工作,陷入死循环中。”
她叨叨絮絮说了好多,赵漆安静听着,手没停过,还给她编了个小辫,短短翘翘的,别了一个陶瓷胸针卡着。
赵漆问:“你想做什么样的工作?”
张青芒:“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不停的换。”
赵漆说:“那兴趣爱好方面有可以延伸的吗?”
张青芒答:“也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兴趣爱好,有时候想想我的生活还挺无趣的,而且我快30了,还……”
赵漆打断她:“我都过了30了,现在也没有确定自己一直会热爱的事。”赵漆忽然问别的:“上次我们一起去过的那家烧烤店老板,你还记得吗?”
她点头,想起那对热情的夫妇来。
他说:“他有份副业,在酒馆驻唱。”
“真的吗?”张青芒很惊讶,那老板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总是憨憨地笑,竟然还有这么酷的一面。
赵漆:“嗯,他前几年才发现的,那时也三十好几了,他说那是他目前人生中最喜欢的工作,就算为此熬夜通宵也心甘情愿,所以年龄、性别都不是问题。”
“你能明确自己不喜欢并且一直在追寻的路上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所以不要着急,慢慢找,时刻拥有重新开始的勇气比找到一项你以为绝对的事情还要珍贵。”
张青芒小声地问:“真的吗?”
赵漆言辞肯定:“真的,因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
张青芒终于抬起头来,头皮有一瞬拉扯感,她垂眼看,一条小麻花辫,发尾坠着片桃花瓣,粉嫩嫩的,看上去像一枚胸针。
“那个,我……”赵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坐起来,手尴尬地悬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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